嵩山的云氣裹著松濤漫進武當派的廂房,陳玄風靠在繡著太極紋的錦枕上,望著圍在床前的弟子們,蒼白的唇角扯出一抹苦笑。
十三名武當弟子皆著白色道袍,腰間劍穗垂落如霜,最年輕的弟子紅著眼眶捏著他染血的繃帶,手指不住地顫抖著。
“都別哭喪著臉。”陳玄風的聲音輕得像一片落葉,抬手想拂去弟子面上的淚痕,卻因臂骨斷裂而重重跌落,“武當的劍……斷得了筋骨,斷不了道心。”
張純陽跪在床前,道袍膝蓋處浸著夜露,他昨夜守了陳玄風整宿,眼下烏青如墨。
陳玄風轉頭看他,目光在他腰間未佩的青鋒劍上停留:“純陽,你不該棄賽。”
張純陽的肩背猛地繃緊,喉結滾動:“師叔重傷垂危,師父丹田盡毀,純陽……實在無心戀戰。”
“無心戀戰?”陳玄風的咳嗽震得錦被輕顫,“王樺清雖強,但你若使出‘兩儀劍法’第七式‘云橫雪嶺’,未必沒有勝算。你棄的不是一場勝負,是武當的未來。”
張純陽的頭垂得更低,發冠上的玉簪在晨光中晃出細碎的光。
陳玄風看著他顫抖的睫毛,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藏經閣初見的少年——那時他不過八歲,卻能在雪地里悟透“太極起勢”的劍意,武當上下皆稱他“武當百年最出色的奇才”。
“純陽,”陳玄風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指腹觸到他后頸凸起的椎骨,“我與你師父已是廢人,武當的擔子要落在你肩上。武道一途,天賦如利刃,心智如劍鞘,缺一不可。你今日因憂懼棄賽,他日若遇生死劫,也要這般退縮么?”
少年的淚水砸在青磚上,暈開細小的漣漪:“師叔……純陽知錯。”
“錯不在憂懼,在失了方寸。”陳玄風望向窗外搖曳的竹影,“三日后決賽,你必去觀戰。見天地,見眾生,方能見自己。”他忽然劇烈咳嗽,喉間溢出黑血,“扶我回武當,莫誤了純陽的機緣。”
張純陽僵在原地,直到兩名弟子架起陳玄風的胳膊,才驚覺自己的道袍已被冷汗浸透。
廂房木門“吱呀”合攏的聲響里,他摸到腰間空蕩的劍鞘,指尖忽然攥緊成拳。
嵩山后峽的瀑布如銀練垂天,張純陽盤腿坐在三丈外的巨石上,聽水流砸在深潭中的轟鳴。
他閉眼時,凌道清的話在耳際回蕩:“‘兩儀劍法’的精髓不在招式,在‘動靜相生’……”
瀑水飛濺的水霧撲上他的面,忽然想起十二歲那年,師父凌道清帶他觀瀑,曾說:“水看似柔弱,卻能磨碎頑石。純陽,你看這瀑流——”
他猛地睜眼,瞳孔里映著飛泄的水流。
瀑水遇石分流,卻在落下后重新匯聚,宛如太極雙魚的軌跡。
張純陽的指尖在石面劃出劍勢,水珠隨著指勁凝在半空,竟排成陰陽魚的圖案。
“原來如此……”他喃喃自語,喉間泛起苦澀。
過去他總執著于劍招的剛猛,卻忘了武當心法的根基在“以柔化剛”。
以前與師父切磋時,若他能像這瀑水般因勢導利,何至于處處受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