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八年正月廿五,大雪封城。
紫宸殿的暖爐燒得正旺,卻驅不散殿內凝滯的寒意。我坐在葉影榻邊,手中藥碗騰起苦澀的白霧。小丫頭昏迷兩日,原本紅潤的臉蛋瘦削下去,呼吸微弱得像風中殘燭。御醫署會診三次,結論皆是“奇毒入髓,藥石難愈”,只開了些吊命的參湯。
“父皇…”葉曦蜷在旁邊的軟椅上,眼睛紅腫,“影兒剛才…又喊冷了。”
我替葉影掖緊錦被,指尖觸到她冰涼的小手,心頭如被針扎。周昭儀那碗參湯,經影衛嚴查,碗底殘渣驗出產自南詔的“睡美人”。此毒無色無味,混于溫補藥材中極難察覺,初時不過體虛嗜睡,日久則沉疴難返,最是陰毒。
“冷…好冷…礦洞…”葉影在昏迷中發出囈語,細若蚊蚋。
“影兒說什么?”葉曦湊近。
“礦洞?”我眉頭緊鎖。皇城附近礦洞眾多,西山、北山皆有廢棄礦道。她從未去過那些地方,何來此夢?
殿外傳來刻意壓低的爭執。王德全為難地稟報:“陛下,周老大人…又在宮門外長跪請罪了。”
周顯之父,前禮部尚書周文淵,三朝元老。其女賜死后,這老臣已跪了整整一日,白發蒼顏覆滿積雪,言稱教子無方,孫女罪該萬死,只求陛下垂憐周家滿門忠烈,留周顯一命以繼香火。此舉引得不少清流舊臣側目,暗流涌動。
“告訴他,”我盯著藥碗中沉浮的藥渣,聲音冷硬,“周顯若真清白,待影兒醒來自有分曉。若影兒有不測…周家九族,一個不留。”帝王之怒,伏尸百萬。此刻我心中,只有榻上女兒孱弱的呼吸。
“遵旨。”王德全噤若寒蟬地退下。
唐若雪恰在此時踏入殿內,一身寒氣。她解下玄色大氅,露出內里素色宮裝,眉宇間帶著倦色,顯然剛處置完朝務。
“如何?”我問。
“周顯下獄后,其黨羽沉寂,但暗流未止。”她走到榻邊,機械左手輕輕搭在葉影腕脈上,藍光微閃,“脈象更弱了。毒已入心脈,尋常解毒方…難。”她看向我,眼中是罕見的凝重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
“西山礦洞。”我沉聲道,“影兒昏迷中多次提及。”
唐若雪眸光一閃:“西山…廢棄多年,前朝倒是開采過寒鐵礦。臣妾已命工部調取舊檔。”她頓了頓,“另有一事,周顯之弟周明,現任西山衛戍營校尉。”
巧合?我心頭警鈴大作。周家、毒藥、礦洞…線索隱隱串聯。
“報——!”一名渾身是雪的影衛闖入,呈上染血的密函:“雁門關急報!趙老將軍將計就計,假意中伏,引韃靼先鋒深入葫蘆谷,以‘霜狼’火銃陣伏擊,殲敵八千!韃靼可汗已退兵三十里!”
緊繃的心弦稍松。趙破虜不愧是老成宿將,陳芝兒的“霜狼”也初露鋒芒。但密函末尾一句卻讓心又提了起來:“…俘獲敵將供稱,其軍中所用精鐵箭頭,疑為…大夏官制。”
官制兵器流落敵手!這比周顯通敵更駭人!唐若雪與我目光相觸,俱是寒意森然。大夏的軍工命脈,恐已被蛀蟲蝕空!
“啟稟陛下、娘娘,”厲欣怡清冷的聲音自殿門傳來。她今日未著官袍,一襲天水碧的常服,臂彎搭著件銀狐裘,像是來探病的。她目光掃過葉影,眼底掠過一絲復雜,隨即恢復平靜:“臣妾核查糧市時,發現西山幾家大炭商近月交易異常,購入遠超所需的石炭,且…多用前朝舊錢結算。”
炭商?礦洞?舊錢?幾處線索驟然碰撞!
“西山衛戍營的炭敬,也是這幾家供的。”唐若雪冷冷補充。她口中的“炭敬”,實則是邊軍將領冬季慣收的灰色孝敬。
厲欣怡頷首:“更巧的是,這幾家炭行的東主,與周明妻族是姻親。”她將一份賬目抄本放在案上,“大量來路不明的舊錢涌入,沖擊了京畿銀錢比價,戶部已盯了些時日。本想放長線,如今看來…”
“線頭就在西山礦洞里!”我豁然起身,牽動傷口一陣悶咳。葉影的囈語、官制箭頭、異常石炭交易、周家勢力…所有的疑云都指向那廢棄的寒鐵礦洞!
“陛下不可!”唐若雪攔住我,“您傷勢未愈,礦洞深處未知兇險。臣妾已調遣影衛精銳…”
“朕親自去。”我斬釘截鐵。不僅為查案,更因葉影那聲“冷”和“礦洞”的囈語,像根刺扎在心里。冥冥中有個聲音告訴我,那里藏著女兒一線生機,也藏著動搖國本的毒瘤!
“臣妾隨行。”厲欣怡忽然道,“西山炭行賬目盤根錯節,非親至不能厘清。”她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
唐若雪深深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我,最終道:“好。臣妾坐鎮宮中,一為彈壓朝局,二為…”她目光轉向昏迷的葉影,機械手指輕輕拂過孩子冰涼的臉頰,“守住影兒。陛下務必…珍重。”
**當夜,子時。西山廢礦。**
寒風卷著雪沫,抽打在裸露的巖壁上,發出嗚咽般的怪響。廢棄的礦洞口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隱沒在漆黑的松林中。我裹緊玄色大氅,在數十名精銳影衛的簇擁下,與一身勁裝的厲欣怡策馬而至。陳芝兒已率一小隊“霜狼”提前清場,此刻正守在洞口,機甲的蒸汽在寒夜中凝成白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