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彼得羅夫在療養院附近的臨時住所醒來。窗外鳥鳴清脆,陽光正好。
他想著今天要去送李海鎮,心情有些復雜,既為戰友高興,又因離別而悵然。
就在這時——
一聲凄厲到變調的、屬于他妻子的慘叫,猛地撕裂了清晨的寧靜,從隔壁房間傳來,緊接著是慌亂的腳步聲。
彼得羅夫的心臟在那一刻仿佛驟然停止。
他甚至不需要思考,一種冰冷的、如同深淵般的預感瞬間攫住了他全身。
他知道——
在妻子跌跌撞撞沖進他房間、臉色慘白、語無倫次之前,他就已經知道了。
發生了什么。
他們沖向李海鎮的房間。
門虛掩著,阿納斯塔西婭剛才就是過來想幫忙收拾,卻看到了那一幕。
房間里,窗戶開著,晨風吹動著窗簾。
李海鎮沒有穿著病號服,而是換上了一套嶄新的、筆挺的朝鮮人民軍少佐軍裝。
軍裝熨燙得一絲不茍,胸前佩戴著那枚金光閃閃的“共和國英雄”金星勛章和“國旗勛章”。
他端坐在椅子上,背挺得筆直,頭微微垂下,仿佛只是在閉目養神。
但他的臉色是青紫色的,嘴角殘留著一絲已經干涸的黑紅色血跡。
一支香煙掉落在他的手邊,過濾嘴被咬破,里面隱藏的、迅速致命的毒藥膠囊已然空空如也。
他就這樣,以一種極端決絕、極端整齊、甚至帶著一種詭異儀式感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桌面上,放著一封工整書寫的遺書。
阿納斯塔西婭癱軟在門口,失聲痛哭,渾身顫抖。
彼得羅夫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沒有立刻沖上去,沒有呼喊,甚至沒有流露出明顯的悲痛。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著那個昨天還對他們微笑、接受他們禮物、努力說出“謝謝”的年輕人,此刻已變成一具冰冷的、穿著榮譽軍裝的尸體。
他感到的,不是撕心裂肺的痛,而是一種巨大的、幾乎要將他吞噬的麻木。
仿佛整個世界的聲音都被抽離,色彩都變為灰白。
他的思維停滯了,感官封閉了。
他只是“知道”眼前發生了什么,但情感上,卻是一片空白,一片冰冷的、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空白。
悲慟之前,人會經歷一個呆木的階段,并且在程度上相互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