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慟之前,人會經歷一個呆木的階段,并且在程度上相互對應。
這一刻,彼得羅夫深刻地理解了這句話。
開始越沒有痛的感覺,越茫然,越麻木,過后的哀傷,也就越久,越痛徹心扉。
過了一會兒,那個曾經來授予勛章的神秘朝鮮大佐,帶著兩名同樣面無表情的隨從,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房間門口。
他甚至沒有看彼得羅夫和阿納斯塔西婭一眼,仿佛他們只是兩件家具。
他徑直走到李海鎮的尸體前,仔細檢查了一下,確認死亡。然后,他拿起那封遺書,看都沒看,直接揣進了口袋。
留下一封遺書,但其實沒有必要。
大佐揮了揮手。
兩名隨從上前,用一塊早已準備好的白布,迅速而熟練地將李海鎮的尸體包裹起來,然后抬起,像搬運一件普通的貨物,沉默地離開了房間。
自始至終,沒有一句話,沒有一絲多余的表情。
大佐在離開前,終于瞥了彼得羅夫一眼,那眼神冰冷、深邃,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近乎殘酷的平靜,仿佛在說:
“看到了嗎?這就是結局。我們的方式。”
然后,他也轉身離去。
房間里,只剩下彼得羅夫夫婦,以及那套被遺落在椅子上的、空蕩蕩的朝鮮軍裝,和那枚在晨光下依舊刺眼的金星勛章。
阿納斯塔西婭的哭聲漸漸變為壓抑的啜泣。
彼得羅夫依舊站在那里,麻木感開始緩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從心臟最深處開始蔓延的、冰冷的、無邊無際的鈍痛。
他想起李海鎮接過圍巾時小心翼翼的樣子,想起他攥緊軍刀時眼中的決絕,想起他那個悲戚的、否定的搖頭,想起他最后那個用殘手敬出的、沉重的軍禮……
原來,那一切都是告別。
他自殺,不是因為恐懼未來,不是因為身體殘疾。
是因為敵人對他做過的事情——
那一個月的酷刑、羞辱、非人的折磨,讓他覺得自己和身后的祖國蒙受了無法洗刷的恥辱。
他穿著最榮耀的軍裝,佩戴著最高的勛章,用最決絕的方式,清洗了這份恥辱,完成了對祖國和領袖最后的、也是最極致的忠誠。
就這么簡單。不意外,一點也不。
彼得羅夫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彎下腰,撿起了那枚掉落在地的金星勛章。
金屬冰涼刺骨。
他將勛章緊緊攥在手心,棱角幾乎要刺破他的皮膚。
窗外的陽光依舊明媚,鳥鳴依舊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