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營那帶著泥土氣息的溫暖與希望,如同給李白疲憊的心靈敷上了一帖舒緩的膏藥。他繼續在曹州、兗州一帶的鄉野間行走,刻意避開了大的城鎮和官道,仿佛一個真正的隱士,沉醉于這劫后余生的人間煙火氣之中。
他見過老農用改良的犁具深耕土地,汗珠砸在泥土里,臉上卻帶著對來年收成的期盼;他見過村婦用簡化的“凈毒散”方子為孩子處理剮蹭的傷口,動作麻利而有效;他甚至在一個鎮集的打鐵鋪外,看到鐵匠仿造著某種來自天工坊的、更省力的風箱,爐火熊熊,映照著工匠專注而充滿創造力的臉龐。
這些細碎的、蓬勃的生機,無聲地滋養著他的心田,讓他愈發堅定了自己的選擇。廟堂之高,江湖之遠,他選擇了后者,并在這里找到了真正的、扎根于泥土的力量。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這一日,他行至兗州治所瑕丘(今山東兗州)城外,準備入城購置些鹽巴等必需品。瑕丘乃魯地重鎮,雖不及洛陽、汴州繁華,卻也車馬粼粼,行人如織。
就在他排隊等待入城時,耳畔忽然飄來幾個身著綢衫、看似商賈模樣之人的低語,話語中夾雜著幾個讓他無法忽略的字眼。
“……聽說了嗎?鳳翔那邊,最近可是不太平……”
“哦?又出什么幺蛾子了?不是剛打了勝仗?”
“勝仗是勝仗,可功高震主啊!尤其是那位……青蓮劍仙,李白!”
“李白?他不是辭官歸隱了嗎?”
“辭官?哼,說得輕巧!你可知他辭官時,身邊還帶著一支叫什么‘青蓮營’的私兵?個個都是以一當百的死士!他本人更是武功通玄,據說范陽城就是他一個人……咳咳,你懂的。”
李白心中微微一沉,面色卻依舊平靜,只是凝神細聽。
另一人接口道:“這我也略有耳聞。不過,李居士功在社稷,又是陛下親口封的‘青蓮居士’,些許流言,當不得真吧?”
最先開口那人嗤笑一聲,壓得更低的聲音帶著一絲神秘和幸災樂禍:“流言?若是空穴來風也就罷了!你可知道,最近有御史上書,參劾李白‘心懷怨望,結交藩鎮,圖謀不軌’!”
“什么?!結交藩鎮?這從何說起?”
“說是……說是他與那新任的平盧節度使王玄志,有舊!還有人看見他麾下的燕十三,在淮西與永王璘的舊部有過接觸!永王璘當年可是……嘿嘿,這瓜葛可就深了!再加上他手握強兵,武功蓋世,如今飄忽不定,誰知道他想干什么?”
“這……這簡直是欲加之罪!”
“噓!慎言!據說宮里那位李輔國李公公,對此事頗為上心,已經在陛下面前吹了好幾次風了……陛下嘛,當初或許只是惜才,如今功成,這般人物放在外面,怕是也難安心咯……”
話語聲漸漸遠去,那幾人隨著人流進入了城中。
李白卻站在原地,仿佛被一道無形的冰水澆了個透心涼。
雖然早有預料,但當這污濁的臟水真的潑來時,那股憋悶與寒意,依舊刺骨。
“心懷怨望”?是因他辭官不受?
“結交藩鎮”?王玄志當年在“抗胡盟”中不過是個中層頭目,因功被朝廷招安,授予節度使之職,自己與他早已無聯系!燕十三行俠仗義,與永王舊部接觸又能說明什么?
“圖謀不軌”?真是天大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