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第二日早上,他的義父母死了,而黃梓瑕,他們說,成為了黃家唯一幸存的人。
他收拾了她數日前寫給他的情書,前往西川節度府,上交給對黃梓瑕深懷宿怨的范應錫。他的兒子多次被黃梓瑕揭發,因為他竭力救護才幸免于難,而他的侄子正是因為黃梓瑕,流放不毛之地,回歸無期。
如他所料,接管了川蜀政務的范應錫,不必通過中央便能處置川蜀一切事務,他立即坐實了黃梓瑕毒殺親人之名,并在她出逃之后,上報朝廷,請求四海緝捕毒殺川蜀郡守黃敏兼四位親人的黃梓瑕。
他心愿已了,在奔走籌措,替黃郡守一家修建好墳墓之后,寫了一紙遺書,于墳前自盡。
“那封遺書,就是你以為是我自白信的,那第二封信,是嗎?”
黃梓瑕聲音喑啞,緩緩問。
禹宣閉上眼,用力點一點頭,說道:“是。我本以為自己已經必死,誰知卻被齊騰救回,他勸我既然已經除掉黃郡守,便為范節度所用,必將前途無限,我拒絕了他,只想就此而去。而后,我陷入昏沉,再度醒來,已經忘卻了自己所做的一切惡行。也許是我的潛意識要保護自己,于是我不停地說服自己,一切都是你做的,證據確鑿——我越來越固執地認為你殺了父母,甚至覺得自己曾親眼見到你手握砒霜,還比如……”
他咬牙,慢慢地,艱難無比地說:“我回到家中,看到放在我桌上的遺書。那里面的內容,讓我以為,寫的是你。”
十數年教養,一夕間波瀾,滿門孤身,一手鮮血。所愛非人,種種孽緣……
是他,也是她。
一樣的人生,同樣的際遇,輪回循環,如那玉鐲上兩條小魚,相互銜著彼此的尾巴,糾纏往復,永難分離。
“我忘卻了自己所做的一切,分不出這是你寫給我的,還是我寫給你的。卻沒想到,我們都是學衛夫人的小楷,我一直偷偷幫你抄書,模仿慣了你的字,連那個錯別字都一模一樣了……”
他的聲音,嘶啞哽咽,與平時那種清越溫柔,已經迥異。他慢慢地站起來,那一雙蒙著薄薄水汽的眼睛,凝望著她。
他蒼白的面容如同冰雪,白色肌膚上唯有兩點黑色的眼眸,一痕淡青的唇色。就像是描繪于粉壁上的人物,徒具了完美無缺的線條形狀,卻失卻所有的顏色,沒有任何活人氣息。
他那一雙眼睛深深凝視著她,就像多年前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跪在她的面前幫她撿拾菡萏時,抬頭看她,迷了雙眼。
那時擦過他們耳畔的蜻蜓都已死去,所有荷花都已不復存在,唯有這一雙眼睛,這眼中含著的一切,永不改變。
時光這么成全,讓淪落的乞兒變成傾絕天下的男子,讓天真無邪的她變成驚才絕艷的少女。
命運如此殘酷,讓這一生一世之中的兩個人,成為互相命運的翻云覆雨手,成為彼此命里最大的仇敵。
“阿瑕……”他輕輕說著,向她伸出手。
旁邊的李舒白和王蘊,雖然知道黃梓瑕的身份,但周子秦等人卻一概不知,見他忽然叫楊崇古為“阿瑕”,都是詫異無比。
而黃梓瑕站在他的面前,一動不動,沒有抬手去碰他伸過來的手。
他那蒼白無比的面容上,居然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輕聲說:“是,我永遠也……觸碰不到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