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實將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說:“夔王的事情,我們已經稟報皇上。如今此事由宗正寺處置,暫時夔王先居住在宗正寺,不回夔王府了?!?/p>
羈留宗正寺,就是等同監禁了。
黃梓瑕又問:“那么,公公今日出現在香積寺后山,時候如此湊巧,不知又是為何而剛好在那里?”
“說來湊巧,本來今日神策全軍休息,但在中午時忽然接圣上之命,說有朝臣凌晨到香積寺搶頭香時,聽到一人蹤跡,貌似鄂王。他已火速命身邊人去護衛,但考慮到他失蹤時的情形,又讓神策軍立即出發去接他進宮,務求——不要讓人傷及他?!?/p>
王宗實說到此處,臉上露出一個冰涼的笑意,說道:“皇上圣明,可惜我終究還是負了所托,無法自夔王手下救得鄂王?!?/p>
黃梓瑕默然向他一拜,說:“多謝公公多日來收留,夔王是我恩人,如今恩人有難,我想或許該回去幫他?!?/p>
“他如今已經身陷宗正寺,你又如何幫他?你以為群龍無首的夔王府,還有人能助你調查此事嗎?”王宗實說著,緩緩站起,走到她的身邊,用那雙冰冷的眼睛盯著她,不再說話。
黃梓瑕默然抿唇,知道他說的都是實情,她如今,確實沒有任何辦法去救李舒白。許久,她終于虛弱開口,說:“還請公公明示,教我如何報恩。”
“我說了,我很欣賞你——在我看來,與你相同年紀的那些所謂青年才俊,甚至王蘊,都抵不過半個你,”王宗實低頭端詳著她,看著她沉默的側面,搖頭道,“若你能成為王家人,則是我王家之幸?!?/p>
黃梓瑕一動不動地站著,默然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當然了,你出爾反爾,答應會考慮作王家媳婦,又跑去與夔王攪在一處,這讓我覺得很不高興?!?/p>
黃梓瑕終于開口說道:“我只是答應考慮,并未答應此事?!?/p>
“呵,跟我玩這種小心思,終究無濟于事,”王宗實冷笑著,負手踱到窗前,望著窗外初懸的燈籠,慢悠悠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避無可避,“現在給我一個確定的回答吧,究竟你愿意眼睜睜看著夔王去死,還是愿意為我王家所用,讓王家助你去幫夔王一把?”
黃梓瑕思忖著,許久,才問:“這背后的勢力如此龐大,王家,真的能助夔王一臂之力嗎?”
“這個,得看你,不能看我們,”王宗實的目光定在窗外,沒有轉頭看她,語氣也仿如自言自語,“我只能答應,幫你介入此案,給你查訪的機會?!?/p>
黃梓瑕站在堂中,在這樣的孤夜,寒燈照在她的身上,將她身影拉得細長。
也只有這支離的影子伴著她了。她如今在天下,孤身孑立,旁顧無人,又如何抗擊面前巨大的風暴?
她只是一介女子,在這世間最強大的力量之前,唯有粉身碎骨,零落成泥。
她眼中忽然涌上虛弱的眼淚,在這樣的寒夜,她無法制止身體的顫抖,她知道自己面臨的深淵,那上面唯有一層至薄的冰面,她一動便是身墜其中,再無復還的機會。
可墜在深淵中的那個人,是李舒白。
縱萬千人阻攔,縱前方血途歷歷,縱然她明知自己將被這巨大力量卷入其中,化為齏粉,她也得走這一遭。
她向著王宗實的背影斂衽為禮,緩緩下拜,低聲說:“多謝王公公。”
王宗實回頭看她,問:“如何?”
“我會認真考慮此事,請王公公允我數日時間,”她輕輕搖頭,聲音哽咽,眼中那層水汽讓她眼圈通紅,但她卻始終堅持地不讓里面的淚水落下來,“待王蘊回來,我會給他一個答復?!?/p>
她跟著王蘊來到此處,原本只是想借王家的力量涉入此案。然而事到如今,她竟無法再撇清自己,也恐怕無力再去抗拒。即使她如此希望自己走到人生盡頭的時候,牽住的是自己想牽的那只手,可如今臨到她頭上的這些暴風驟雨,她終究無法再支撐。
她默然向他行禮,王宗實似乎想說什么,但終于還是回過頭來,說:“隨你。你盡可繼續在此處居住,若有任何需要,可來找我?!?/p>
王宗實離開后,黃梓瑕一個人獨立室內。周圍都是死寂,唯有王宗實送給她的那對阿伽什涅,還在水晶瓶中游曳,攪動水波粼粼。些微的波光在她眼中晃動,映襯著她心中的動蕩,無法平息。
似是無法承受這種詭異波動,她走出王宅,外面寒夜星空璀璨冰涼。她仰頭看向高不可攀的這些星斗,天河靜寂,鋪陳在九天之上。人間天上這么廣袤,她獨自存活在這世間,只仗著胸口這一股灼熱氣息。
她用力握緊雙拳,任憑指甲深深嵌進自己的掌心,微微疼痛。
她一路向東而去,毫不猶豫。
穿過無數熱鬧繁華人聲鼎沸,走到門戶緊閉的夔王府門前,她抬手叩響了門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