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剛進三月,春風尚帶料峭,距離四月初五的清明還有一些時日。
在等待的日子里,喬月便開始認真嘗試姜天辰所說的“愿力養琴”之法。
她不再總是閉門謝客,一味地“獻血”喂琴,而是偶爾抱著用素布包裹的伏羲琴,乘坐一輛不起眼的青帷小車,在護衛的暗中保護下,來到京城那些受“歡樂水”荼毒最深、百姓精神最為萎靡頹唐的街區。
她也不擺什么神女架子,就讓祁婆從車里搬個小馬扎,尋個街角開闊又相對干凈避風處,她往馬扎上一坐,琴往膝上一放,便開始了她的“街頭演奏”。
不為炫技,不追求繁復曲調,只是憑著本心與這段時間的感悟,彈奏那些能讓人心境漸趨平和、或是能在絕望中點燃一絲生機希望的簡單旋律。
起初,琴音受琴身裂紋影響,依舊有些滯澀斷續,甚至偶有雜音。
但喬月并不氣餒,只是專注地彈奏著。
漸漸地,神奇的變化開始發生。
她看到那些原本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般在街上游蕩的百姓,在斷續卻執著的琴音中,腳步會微微放緩,渾濁的眼神里似乎掙扎著透出一絲久違的清明。
看到那些蜷縮在墻角,因毒癮發作而痛苦抽搐、面目猙獰的人,會因為某個悠長平和的音符而暫時忘卻蝕骨的難受,緊繃的身體稍稍放松,露出片刻劫后余生般的脆弱與安寧。
更看到那些被她琴音間接喚醒、或是家人因此獲益的百姓,偶然認出她的馬車或側影時,眼中流露出的那種發自內心的、幾乎要溢出來的感激與敬畏。
他們不敢上前打擾,只會遠遠地、鄭重地磕個頭,或是趁她不注意,飛快地在她腳邊放上一把自家種的新鮮蔬菜、幾個還帶著體溫的雞蛋,或是一個針腳細密、模樣憨態可掬的布偶……
每一次,當喬月感受到那些沉默卻無比厚重的謝意時,她都會下意識地、溫柔地撫摸膝上的琴身。
而伏羲琴,竟真的仿佛一位饑渴許久終于嘗到甘霖的旅人,會發出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柔和純凈,仿佛發自靈魂深處的嗡鳴作為回應。
琴身上那古樸的木料光澤,似乎也在這日復一日、涓滴成河的“愿力”滋養下,變得愈發溫潤內斂,雖然那道主要的裂紋依舊清晰可見,但整架琴給人的感覺,不再那么死氣沉沉,反而多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正在緩慢復蘇的生機。
喬月的心,在一次次的街頭撫琴中,在接觸那些最底層的悲歡離合時,仿佛被什么東西一次次溫柔而又堅定地撞擊、洗滌著。
她忽然間,有些明白了姜天辰話中的深意。
原來,真心實意地行善積德,救人于苦難水火,真的會有回報。
這種回報,并非直接的金銀財寶、高官厚祿,而是一種更珍貴、更純粹、也更強大的力量——源自人心的力量。
或許,她除了依賴那時靈時不靈、且總帶著些邪氣的“烏鴉嘴”,和傷身又疼的“放血大法”之外,真的可以試著……去真正承擔起“軒轅神女”這個身份所蘊含的責任,去做一些真正能配得上“神圣”二字的、有益于這片土地上生靈的事情?
這個念頭一起,如同一顆被春風催發的種子,在她心中悄然破土、生根、發芽。
偶爾,會有被“歡樂水”害得家破人亡、走投無路的百姓,鼓起畢生勇氣,沖破畏懼,沖到喬月面前,涕淚橫流地跪地哀求,求神女娘娘大發慈悲,救救他們沉溺毒海無法自拔的丈夫、兒子,或是被賣抵債的女兒。
喬月看著那一張張被絕望與痛苦扭曲的臉,聽著那一聲聲泣血的哀求,心里堵得難受,像是壓了一塊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