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趙三一提議賃地的事兒,她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金陵不比北地,習慣了北地飲食的趙三往廚房里一站,拿水缸里的幾尾魚沒有法子,挑挑揀揀之下,只豆腐燉了些白菜。
再加上頭一頓剩下的幾塊沒肉的豬骨頭,一道燉出來尚還有些油星,湊合上雜面粉糊糊,也算一頓晚飯。
事情還沒落地,錢都要留著花在刀刃上。
更何況這樣的吃食,已經(jīng)比剛成婚那會兒強上許多了,趙三倒沒什么不自在。
只劉平先紅了眼眶。
“三妹,咱們將來一定能過上好日子。”他埋頭,將紅眼睛映在湯水上,仿佛這樣就不會叫趙三看見他的不自在似的。
房中無比安靜,兩人都不再說話,吃完飯后隨意洗漱過,就這樣抱著褥子一覺睡到天蒙蒙亮。
緊閉的院門吱呀兩聲。
兩道身影出了門去,之后大步流星地往郁莊而去。
望著漫山遍野的晨光熹微,趙三頓時精神一震,眼底露出幾分驚喜,“這些咱們?nèi)家庀聛恚俊?/p>
土地自來是人的命,地里刨食刨出來幾千年的綿延不絕,多少人早就將自己與土地連在一處了。只還沒高興完,就叫一道人影撞了上來。
人影直沖趙三,襤褸的衣衫只遮得住重要部位,往下一看,赤腳上已經(jīng)東一塊西一塊的外傷。
也正是這滿腳滿腿的口子,支著一個伶仃的大胯骨,排骨似的前胸后背起起伏伏,昭示著這還是活人。
趙三攔住要上前動手的劉平。
“你誰呀?”劉平被攔下,心生不愉,語氣也不大好聽。
出門在外,干的又是田間地頭的活計,文質彬彬的倒容易叫人欺負了去。是以兩口子早就對著鏡子練就了一臉不好惹的兇煞,如今用起來也算得心應手。
“給老爺太太,嗯,請平安!”那人渾身污垢,臉上還有未干的血跡,此刻沖到兩人面前,腳上的口子又裂了開,將紅色的土地染得更加觸目。
徑直行著不倫不類的禮,又囫圇一句吉祥話兒,搞蒙了夫妻兩個。
“我……我家正是郁莊的,上半年大水,我家如今房子也沒有了,地也在水底下,我……我不想跟著流徙出去,昨日見老爺跟著官府的人量地,那樣大的土地,老爺太太怎么耕得過來呢?就叫小老兒,給你打些下手吧。”
他期期艾艾斷斷續(xù)續(xù)的,見兩人不說話,忙道,“不要工錢,不要工錢,給口飯吃就行。”
雖形容狼狽,眼力見兒卻不缺,打眼就知道這家女子也很有話語權,便一個勁兒的給趙三作揖,想要求得一絲松口。
他的房子沒了,田土淹了,兒孫也不曉得叫流水沖去了何處,他要留在這里等,等著一家人有生之年再一次團聚。
若實在是……聚不上了,他死了也想埋在這片地里,這埋在片祖祖輩輩耕過來的土地上。
許是越想越難過,當趙三兩口子聽說家都散了時,哽著的一口顧忌也緩和了下來。
凝重的臉上露出幾絲笑意,對那老叟問道,“你們是周邊的村子?如今還有多少人?傷勢如何?”
她心頭生了些計較。
郁莊與滁河毗鄰,地勢較周邊又低,每當雨水充裕時,總有洪災光顧。
劉平也說今年上游洪水傾泄而來,來年不曉得是什么年景,只如今這些水邊的田土租金友好,洪水過后帶來大量肥沃的淤沙……
好是好,但只是眼下,前程當然是不可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