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下山時,趙陸跪坐在剛剛燒熱的土炕上,蓬花把著紙邊,兩人細心用漿糊將窗戶糊得密密的,如此到了隆冬時節,才不會有冷風進來。
“小趙大夫,你這里真不錯呀!可比咱們營里舒坦多了!”火頭軍的胖子姓王,但大家都叫他胖子,一來二去的,倒是沒多少人記得他真名了。
只見他拖著一筐黑乎乎的炭塊,順手幫趙陸壘在了灶后,嘖嘖感嘆。
閑話幾句,趙陸也知道他感嘆什么,營里含男量無限趨近于百分之百,來了蓬花這個大姑娘,不曉得多少人在背后沸騰。
送走了胖子,她一轉身,又對著蓬花耳提面命一遍:“雖說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但人生地不熟的,有什么事你叫我,咱們兩個一起,有些事該防備得防備。”
蓬花點頭,她是做過婦人的,自然知道趙陸說的是什么意思,于是喜滋滋的拍拍胸脯,表示知曉了。
北地的卯時天光正亮,這兒比太醫院的規矩要嚴苛些,睡眼惺忪的點卯就變成了常態。
胡君榮還好,聽說人生到了某一個階段,瞌睡會變得越來越少。見趙陸邊走邊攏頭上的帽子,將頭發包得嚴嚴實實,便困惑問:“六兒啊,有那么冷嗎?”
“還好,只是這兩天風大,老覺得地上的泥土在往臉上飛。”趙陸答。
想著自己夫人也包頭,胡君榮頓時理解了。
說話的功夫,兩人已經走到了演武場外圍的營帳之中。因著今日是第一日上值點卯,還是陸陸續續將人都認清楚了才算完。
但見營中的五位大夫都是身材遒勁的姿態,就算沒生出濃眉大眼的好相貌,也皆是魁梧健壯的體態,趙陸就有些艷羨。
“這是什么?”趙陸拎著一個沙袋,眼見比胡君榮的要小一半,便忙問。
“崔校尉說醫人者難自醫,營里條件不比京中優渥,大家的倚仗不過是一副康健的體魄,你們剛來,一道兒適應適應?”醫卒也是有等級的,駐守京畿的醫卒更是少有的和善。
但這和善只持續了半刻鐘不到,點兵的教頭便捎帶上了包括趙陸在內的幾個醫卒,“許多細則我就不再贅述了,今日我要說的是,軍令,不可違!”
果然,剛站定就聽教頭大喝一聲,發了今天的任務卡。
負重跑十圈,醫卒減半。
在場眾人無不倒吸一口涼氣,胡君榮更是當場打起退堂鼓,但他一把年紀了,很要臉,只好將趙陸推出來,拉雜道小兒負重影響骨骼云云,不應……至少該循序漸進才好。
“那她不用負重了。”對著趙陸隨手一指,便轉身離去,留胡君榮哽在原地。
那我呢?
眼下是寒風,中午就會有烈日,一冷一熱,肺經張弛,哪里是養身之道?胡君榮唇角囁嚅,慢悠悠托著沙袋走動起來,蓋不住滿腔怨氣。
“我幫你拿一半,又沒要求咱們時限,慢慢跑就是。”趙陸上前接過胡君榮手里的沙袋,討好笑道:“是吧,你不去上值,是他們的損失!”
胡君榮被貶不是意外,說了多少次不要用猛藥,不要用猛藥,他依舊我行我素。
從前趙陸只當他是急于求成,這才下手重些,如今遠遠看著,自己也翻了不少醫書脈案,風寒都要開補藥慢慢溫養,就是不許端病灶乃是太醫院默認的穩妥治法,就是為了不得罪人。
不能說誰對誰錯,同樣是治病,太醫院素來只治三分病,胡君榮愛治九分病,都是非常極端的,前者圖明哲保身,后者圖立竿見影。
但少數服從多數,胡君榮遲遲不服從,被邊緣化只是早晚的事。
自己尚可說是王濟仁有所圖,特意將人送到能施展手段的地方來,可胡君榮,只能說是仕途實在不得志。
“唉,這玩意兒也太重了吧,趕上兩只雞了。”他心里自然是有數的,嚷嚷了兩句,便小聲嘟囔道:“我一把年紀了難道還不明白嗎,算啦,這處也沒什么不好的。”
最近胡君榮特別愛懟自己,她當然知道是因為心里有氣,但人生嘛……自己的努力占一部分,運氣也占一部分,實力反而不是必要條件了。
見胡君榮很平靜的臉在拎起沙包悠悠小跑的時候,趙陸暗暗松了口氣,想開了就好,想開了日子才好過,自己也能好過。
對于教頭的下馬威,趙陸沒當回事,甚至躍躍欲試,等著學幾個招式將來鍛煉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