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慢悠悠用完早膳,喝了茶水,照例打了一圈供奉,這才前呼后擁的朝大觀園去了。
只是眼下還不叫大觀園。
這處院子的產權,很快就要讓渡到元春手里去,大房再怎么蹦噠,這偌大的院子勢必要聽她的大女兒來安排。
不過,王夫人高昂的氣勢很快又崩塌下來,夏日里綠云如蓋,鮮花燦若云霞,放眼望去,滿是爛漫可愛的嬌艷之態,她深深詫異,六月里要這樣的花事繁茂,需得多少銀子撒出去?
怪道老爺昨晚那樣的大發雷霆,她又嘆了口氣。
花兒熱鬧,人影悄悄。
眾人隨侍在王夫人身側身后,這起起伏伏的周身情緒讓人連大氣都不敢喘,更別說看見她略微紅脹的眼皮。
四十歲的王夫人忽然想起少年時念過的兩句詩,也不知是何人所做,她對著亭臺輕輕念出來:“還記笑春風,新裝相映紅……”
念了一遍又一遍,周瑞家的聽著那苦巴巴的語調,心也跟著揪起來,正要上前安撫,就見王夫人回頭朝她看過來。
“奴婢剛從前頭過來,老爺正出門去呢。”周瑞家的彎著身子,低聲報告。
“今兒休沐,出的哪門子門?”
“聽興兒的徒弟說的,訪友去了。”
“喔!”王夫人裝得不在意地問:“穿的什么樣式的衣裳?”
“素日里不常穿的淺青。據說,是叫興兒親自趕車的。”
王夫人臉上頓時變了眼色,家中什么光景,還有功夫去惦記那些個騷的臭的!真真是氣得死人的好本事,但她不愿意叫旁人看見,微微哂笑一聲,走得遠遠的,對著一朵夏荷悄然而立,不再言語。
“老爺也是!”周瑞家的跟過來,在她身后略略帶著埋怨的口氣說,“都說少時夫妻老來伴,這般歲數了,還給您臉子瞧!”
不錯!
王夫人正在心里想,這是一句非常契合的話,便是到老太太跟前,這話也說得。于是她從容地轉過身來,一面踱步一面問:“什么時辰了?”
跟在后頭的銀釧趕緊跑到一旁看了日晷,便轉身朗朗答道:“辰時三刻。”
“咱們該去給老太太請安了。”罷,這空殼子一樣的家,誰愛管誰管去罷!左右她也不是冢婦,操這心,何苦來哉!
請安實際上晚了一點,但王夫人心頭有千萬頭緒理不清。昨天晚上挨了賈政一頓吵,她就想去面見老太太陳情了,只因夜深人睡去,不便驚擾,才歇了心思。
王夫人比賈政小上幾歲,容長的臉上了年紀再怎么保養,再怎么心向佛門,偶爾也有幾分掩蓋不住的戾氣露出來。但這并不妨礙她掌府上中饋大權,平日里眾人只有敬著怕著的份,就是精明強干的本家侄女兒王熙鳳也不得不忌憚她幾分。
她享受著這樣的權柄,卻也憂慮著權柄之下的日漸衰落。
如今的府上早已不似從前驕恣,所以對上自己的夫君和婆母,除了敬愛之外,難免還帶著幾分籠絡的權術在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