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皮卡車如同逃離疫區的難民,在黎明前最濃重的黑暗中,沿著偏僻無人的小路瘋狂奔馳。引擎的嘶吼撕破了荒野的寂靜,車燈像兩把搖晃的利劍,劈開前方無盡的黑暗。巴頌緊緊抓著車門上方的扶手,身體隨著顛簸的路面搖晃,臉色依舊有些蒼白,胸腔里的心臟如同戰鼓般擂響,久久無法平息。
車窗大開著,冰冷的、帶著泥土和植物清冽氣息的夜風猛烈地灌入車廂,試圖吹散他們身上那股若有若無、卻仿佛已滲入骨髓的血腥味和死亡氣息。巴頌大口呼吸著,仿佛溺水之人終于浮出水面,但那股冰冷的鐵銹味和酒精腐敗的味道,似乎依舊頑固地縈繞在鼻端,與眼前飛掠而過的、生機勃勃的黑暗叢林形成了詭異而強烈的反差。
陳默專注地駕駛著車輛,表情在儀表盤微弱光線的映照下,如同大理石雕塑般冷硬平靜。只有他握著方向盤的手指,極其輕微地、有節奏地敲擊著,顯示其大腦正在高速運轉,而非表面看上去那般靜止。
他們沒有返回清萊府內的任何落腳點,而是直接駛向了更偏遠的郊外。最終,皮卡車拐下一條幾乎被荒草淹沒的土路,停在了一處廢棄的采石場邊緣。這里怪石嶙峋,巨大的挖掘痕跡如同大地的傷疤,深處積攢著渾濁的雨水,形成了一個死寂的小水潭。絕對荒涼,絕對僻靜,是臨時停駐、處理手尾的理想地點。
發動機熄火,世界驟然陷入一種令人耳膜嗡鳴的死寂。只有風聲掠過石壁的嗚咽,和不知名夜蟲的稀疏鳴叫。
巴頌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身體脫力般靠在椅背上,感覺肌肉依舊僵硬酸痛。他轉過頭,想對陳默說些什么,也許是表達行動成功的興奮,也許是宣泄剛才的巨大壓力。
但他看到的,是陳默已經轉過頭,那雙在黑暗中依舊銳利如鷹隼的眼睛,正平靜無波地看著他。那眼神里,沒有一絲一毫任務完成后的松懈,更沒有同伴劫后余生的慶幸,只有一種冰冷的、近乎殘酷的審視和計算。
“復盤。”陳默開口,聲音平穩得像是在念一份枯燥的報告,瞬間將巴頌所有到了嘴邊的話都凍結在了喉嚨里。
“從抵達娛樂城外圍開始。”他沒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正題,“你選擇的那個望風點,廢棄報亭,視野覆蓋主要來路,不錯。”
巴頌愣了一下,沒想到會以夸獎開頭,下意識地挺直了點背脊。
“但是,”陳默的話鋒瞬間轉折,冰冷如刀,“你忽略了側后方四十五度角,那個堆放編織袋的角落。那里有一個足夠一人藏身的陰影盲區。如果有人從那個方向接近,在你發現他之前,他至少有五秒鐘的時間可以觀察甚至攻擊你。為什么沒注意到?”
巴頌張了張嘴,額頭瞬間冒出冷汗。他當時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巷口和主要街道上,完全沒考慮到側后方那個不起眼的角落!“我…我沒想過會有人從那邊……”
“敵人不會按照你的設想出現。”陳默打斷他,語氣沒有任何波動,“觀察,必須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扇形掃描,優先級依次為:直接威脅方向、次要方向、視覺盲區。你的掃描有缺失。”
巴頌啞口無言,只能重重地點頭,將這句話刻進腦子里。
“我動手時,”陳默繼續,仿佛在描述一個與己無關的實驗過程,“你聽到巷內聲響,身體瞬間緊繃,呼吸加重,握刀的手過于用力。這在寂靜的環境里,足夠讓一個稍有經驗的對手察覺到你的存在。緊張,可以理解,但必須內化,不能影響外部姿態和氣息。你的情緒,是你的弱點,也是敵人的突破口。”
巴頌感到臉頰一陣發燙,當時極度的緊張和興奮確實讓他幾乎失控。
“最后,撤離階段。”陳默的目光掃過車窗外的荒野,“路線選擇正確,避開主干道。但速度控制不穩,在經過第二個路口時,你因為回頭看,腳步有零點五秒的遲疑,差點撞上突出的樹根。如果當時有追兵,這零點五秒的破綻足夠對方拉近至少十米距離。撤離,要的是絕對流暢和速度,任何多余動作和回顧,都是在浪費生命。”
他頓了頓,最后加了一句:“總體而言,望風任務基本完成,沒有實質性失誤。但細節決定生死。這些細微的不足,下一次,可能就是致命的。”
巴頌聽著這一條條冰冷、精確到秒、甚至到呼吸頻率的剖析,后背的寒意越來越重。他原本心中那點成功的喜悅和興奮,早已被沖刷得一干二凈,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敬畏,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懼。
這不是在總結經驗,這是在解剖一場行動,連最細微的神經末梢的反應都不放過。陳默那種絕對理性、近乎非人的冷靜,讓他感覺自己像是一件被拆開了檢查每一個齒輪和螺絲的機器,任何瑕疵都無法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