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行舟緊閉雙眼,顯得他的顴骨愈發凸起,他瘦得有些可怕了。仇飲竹看了陸行舟好一會,神色沉沉,喜怒不辨。他給陸行舟下的蠱名叫“食生主”,“食生主”一旦發動便無法停止,天下能解這蠱的人不超過五個,這是它的好處,極少有人能解開的蠱,不管用在誰身上,只要那人還顧惜自己的性命,那仇飲竹便抓住了那人的死穴。可“食生主”也有不可忽視的缺點,那便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被種子蠱的人受到傷害,種下母蠱的人也會承受同樣的疼痛……但也只是疼痛而已,不會對身體造成實質性的損害,這對仇飲竹來說無足輕重。
陸行舟體內的是子蠱,而母蠱在仇飲竹的心脈中,仇飲竹種下“食生主”已有十年,他種下“食生主”原是為了一次難度極高的任務,但那次任務還沒來得及完成,目標就被別人殺死了。而“食生主”在沒有催動的情況下,不會對寄主造成任何的影響,所以仇飲竹便放手不管了。
至于子蠱,仇飲竹一直收在假皮內,他的左臂上貼了一片看起來跟真皮膚幾乎無異的假皮,摸起來也無甚差別,里面貼身放著子蠱、藥物、毒品、人皮面具等物,隨時可以派上用場。在被關進勝寒派的地牢前,他也被看守搜過身,但那些蠢貨根本沒發現他手臂的異樣——誰讓鄭獨軒那清高的貴公子不愿意親自上手。仇飲竹一直在想,這些東西什么時候會派上用場,然后陸行舟就出現了。
他原本沒想著在陸行舟身上用掉子蠱,這么珍貴的東西,沒必要浪費。但那天早上他隱隱有種感覺,那是一種對“生”的直覺,這些年來這種直覺救過他無數遍,所以他咬破了陸行舟的手臂,將子蠱摁進去,陸行舟什么都沒察覺到,他連自己的死活都不在乎了,怎么可能發現一只比螞蟻大不了多少的子蠱進入了他的身體。
那之后,仇飲竹想要催動蠱蟲的念頭十分強烈,但他忍住了。陸行舟都這個鬼樣了,若不小心把陸行舟弄死了,他種下子蠱就沒任何作用了。其實直到那個時刻,仇飲竹也不知道生路在哪,他看著陸行舟,覺得他比螞蟻渺小,又比螞蟻堅韌,雖然陸行舟滿心死意,但他還活著,不是嗎?仇飲竹愿意相信生路就系在陸行舟的身上。
瞧,鄭獨軒這就出現了。
看他多緊張陸行舟啊。
仇飲竹覺得很好笑,鄭獨軒這個年紀還沒成親,不會也是為了陸行舟吧?陸行舟呢,他沒有喜歡過鄭獨軒嗎?鄭獨軒是否也在某個夜里幻想過陸行舟?陸行舟可曾拿寧歸柏與鄭獨軒做過比較?仇飲竹不知道,他坐在陰影里,看著二人熟悉而信賴的動作,閃過許多毫無根據的猜測。
仇飲竹走上了生路。
他掐著毫無知覺的陸行舟的臉,說:“你是不是當善人當習慣了,當麻木了?”
不然,陸行舟當初怎么會讓他退出閻王莊?
“你知道我殺過多少人嗎?我殺過的人可能比你見過的人還要多,你讓我退出閻王莊,你那時到底在想什么?你是不是覺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要是成功說服我不當殺手,都不知道救了多少條人命,就可以當菩薩了?”仇飲竹已經不滿足于在內心想這、想那。他要說出口,他要對著一個昏迷的游魂,將許多無人在乎的心里話說出口。
“而且我不去殺人,你想讓我做什么?
“我可以什么都不做,我攢下的錢夠我活十輩子了,但一個曾日日活在刀光劍影之中的人,怎么能過‘什么都不做’的閑日子?
“做些小本生意……哈哈,我是個殺手你還記得嗎?我一個眼神就能讓人害怕,我邁出一步就想讓人逃跑,我怎么能和那些天也怕地也怕什么都怕的庸人打交道?
“對,我也可以隱藏,我是一個頂級殺手,我偽裝的本領很不錯。但我要藏多久?我才三十多歲,沒你年輕,也還沒到快死的年紀,我不要過沒有舞臺也要唱戲的日子。再說,那些人配讓我唱戲嗎?
“我殺過這么多人,怎么可能能過上安穩又舒服的日子?
“你勸我不要當殺手,就是讓我自討苦吃。
“你這人其實挺壞的,自己想當菩薩,就讓別人吃苦。
“你是不是勸過很多人,讓這個不要殺人,那個不要作惡,這個多笑笑,那個多助人,你覺得世界會因為你的舉動變得更好一些嗎?還是說,你信佛、信來世、信因緣,你做的事不為別人,只是為了自己……放屁,為自己就更不應該這樣做,信什么來世?今生就得好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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