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如拖動著千萬斤重物那般,沖崔尋木當頭劈落——
飛沙走石,白浪掀天,陸行舟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如果崔尋木死了,陸金英怎么辦?他來不及思索更多,也不相信崔尋木能夠躲過這一下,電光火石間,陸行舟旋身擋在了崔尋木面前,硬生生地扛下了這一招。
轉瞬,陸行舟覺得雙腳離地,地面翹起來,朝著自己的臉撞上來,青鋒劍“咣啷”跌在遠處,陸行舟全身的骨骼像是被凍住了,又冷又疼。
他動彈不得,無力再避開梅留弓接下來的殺招,他眼睜睜地看著、看著……
看著鄭獨軒迎上了殺氣騰騰的梅留弓。
鄭獨軒的一招極盡變化之能事,竟還沖破了風月石的阻礙,將“滿懷冰雪”的內功毫無保留地通過飛光劍激蕩到梅留弓的身上,他的身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
鄭獨軒倒在地上,鮮血自口耳鼻中狂涌而出,在地上蜿蜒成暗紅色的河,凝固后宛如古老祭壇的花紋,他抬起覆著雪的眼睛,跟陸行舟對上了目光。
滿懷冰雪為卿熱,在臨終時刻,能在小舟的眼里看見自己,也算是求仁得仁,這次他不會后悔了。
他想對小舟笑一笑,讓他別害怕,這一切很快就會結束,天底下還有廣袤的河,長遠的路,哪里都能走……但他沒有力氣了。
好一個溫竟良,在陸行舟生死不明、鄭獨軒死亡、崔尋木心神劇震的情況下,他依然心志堅定,沉著如初。梅留弓被鄭獨軒死前的爆發傷到了經脈,溫竟良抓住了這唯一的機會,放棄防守,撲上去與梅留弓同歸于盡。
第241章青山依舊-1
陸行舟在鄭獨軒的墓前坐了很久。
他手上攥著一小片凝血的衣袖,那是他從勝寒派——現在應該改名為柴門幫——的地盤上撿回來的。這片衣袖已經臟得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了,但陸行舟知道,這就是鄭獨軒死那日穿的衣服,它是屬于鄭獨軒的鱗片。
“為什么……要救我?”陸行舟對著墓碑說,他的眼前出現了鄭獨軒半虛的面容,他說,我早就做好去死的準備了,你為什么要犧牲自己來救我呢?
鄭獨軒什么都沒說,他只是笑,那是他一貫的笑容,溫和,從容,對著陸行舟的時候,還有隱隱約約的無奈。
陸行舟不想笑,可他想鄭獨軒應該是樂意看見他笑的,于是他扯起嘴角,露出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值得嗎?
他在心里這樣問,從他的角度來看,當然是不值得的。但如果梅留弓那一招是沖著鄭獨軒去的……陸行舟不知道他是否也會做出同樣的舉動。人是很難預料生死一瞬之事的,就好像在那日之前,陸行舟也沒想過,他能為崔尋木做到那種程度,雖然更根本的原因是為了陸金英——
然而如果沒有陸金英,他就不會那樣做了嗎?
陸行舟給不出肯定的答案。
他顛簸過許多季節,又寂靜了許多季節,終于把“殺人”的矛盾解決了,但還沒想過要怎樣消化“有人為他而死”這個問題。
陸行舟有預感,這會是一個很漫長的問題,且由不得他算數。時間會敲碎棺材的鐵釘,將人從里面解救出來,誘哄其脫下為誰而穿的喪衣。
人們就是這樣含著死亡,一次又一次,繼續過余下的日子的。
鄭獨軒的笑容消失了,他用略帶哀愁的目光望著陸行舟,像是被掛在樹上的風箏,他沒法再被風吹起來了,又因為這棵樹太高,也無人能注意到他,或是注意到了,也有心無力。
陸行舟靜靜地看著鄭獨軒,意識到從此以后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命運的寬恕和恩賜,他傷得很重,但還活著。有的人卻永遠也沒法睜開真實的眼睛了,陸行舟不再糾結“值不值得”這個非此即彼的選擇題。
身后有不輕不重的腳步聲,陸行舟偏過頭去,看見了吳鎖愁和吳非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