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如同灰色的紗幔,籠罩著清風市老城區。濕漉漉的青石板路反射著微弱的天光,兩旁是斑駁的舊墻和低矮的瓦房,空氣中彌漫著煤煙、晨露和舊木料混合的潮濕氣味。這里與遠處新區的玻璃幕墻大廈恍若兩個世界。
林雪見穿著一件半舊的夾克,頭發隨意撥亂,手里拎著個裝著早點的塑料袋,像一個早起覓食的普通市民,不緊不慢地拐進了一條名為“打繩巷”的狹窄胡同。他的步伐看似散漫,但那雙銳利的眼睛卻如同掃描儀,不動聲色地記錄著巷子里的每一個細節:門牌號、晾曬的衣物、偶爾早起的老人……
根據十一年前零星的戶籍資料和趙小雨通過非正式渠道查詢到的模糊信息,當年濱江碼頭火災中,一個名叫趙老栓的碼頭老調度員,火災后不久就搬離了原單位宿舍,據說可能投靠了嫁到打繩巷這邊的女兒。這是林雪見梳理舊案卷宗后,找到的為數不多的、可能還留在清風市的、并非核心但或許知曉一些情況的當事人之一。
巷子深處,一個頭發花白、脊背佝僂的老頭正坐在自家門檻上,就著一小碟咸菜喝粥。林雪見停下腳步,臉上堆起憨厚而略帶拘謹的笑容,用帶著鄰省口音的普通話問道:“老人家,打擾一下,請問趙彩霞家是住這附近嗎?我是她老家的遠房表侄,好多年沒聯系了,過來辦事,順道看看。”
老頭抬起渾濁的眼睛,警惕地打量了林雪見幾眼,嘟囔道:“趙彩霞?沒聽過。這條巷子姓李姓王的多,沒姓趙的。”說完,便低下頭繼續喝粥,不再理會。
林雪見道了聲謝,繼續往里走。他注意到,旁邊一個正在生煤球爐的中年婦女,在他問話時,手上的動作明顯停頓了一下,眼神躲閃。林雪見沒有再去問她,只是記下了這個細微的反應。他知道,在這種老街舊巷,陌生人的打探,尤其是打聽一樁陳年舊事的相關者,很容易引起一種本能的、基于恐懼的戒備。
他按照模糊的門牌號指引,走到巷尾一個更為破敗的院落前。木門虛掩著,門上貼的春聯早已褪色破損。林雪見輕輕推開門,院子里堆滿雜物,一個五十歲上下、面色憔悴的婦女正在水龍頭下洗菜。
“大姐,請問是趙彩霞家嗎?”林雪見再次露出那副人畜無害的笑容。
那婦女猛地抬起頭,看到林雪見這個陌生人,臉色瞬間變得煞白,手中的菜掉進盆里,濺起一片水花。她慌亂地站起身,雙手在圍裙上使勁擦著,聲音發顫:“你……你找誰?不是!你找錯了!這里沒有趙彩霞!”語氣急促,帶著明顯的驚恐。
“哦,對不起對不起,可能我記錯地址了。”林雪見連忙道歉,目光迅速掃過院子。他看到堂屋門口,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正怯生生地探出頭來,婦女立刻像老母雞護崽一樣沖過去,把男孩拽進屋里,砰地一聲關上了堂屋的門。
林雪見站在原地,能清晰地聽到屋里傳來婦女壓低聲音的、帶著哭腔的訓斥和孩子委屈的哭聲。他默默地退出院子,輕輕帶上門。不需要再問了。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已經說明了一切。趙老栓的女兒一家,顯然還生活在某種陰影之下,對十一年前的事情諱莫如深。
接下來的幾天,林雪見和趙小雨分頭行動,利用各種偽裝身份和借口,試圖接觸名單上其他幾個與舊案有微弱關聯的人:當年參與初期火災調查后不久就被調離公安系統、現在一家企業當保安的原派出所民警;火災中幸存但落下殘疾、靠低保度日的碼頭工人;甚至當年負責撰寫事故技術鑒定初稿、后來早早病退的安監局工程師……
結果,無一例外。
不是“搬走了,聯系不上”,就是“人老了,糊涂了,什么都記不清了”。更有甚者,如那個殘疾工人,一聽到“濱江碼頭”、“火災”這幾個字,就像被烙鐵燙到一樣,眼神充滿恐懼,拼命擺手,然后死死關上門,任你如何敲打也不再回應。那個病退的工程師,則住進了市郊一家條件簡陋的養老院,當林雪見假扮成民政局的慰問人員前去時,老人大部分時間眼神呆滯,喃喃自語,但每當林雪見試圖將話題引向碼頭火災時,老人就會突然變得激動,揮舞著干枯的手臂,含糊地喊著“火!好大的火!不能說……說了要惹禍……”然后被聞聲趕來的護工以“老人需要靜養”為由客氣地請走。
一堵無形的、卻堅不可摧的“沉默之墻”,橫亙在林雪見面前。這堵墻,是由長達十一年的時光塵埃、由根深蒂固的恐懼、由一只看不見的巨手長期編織的信息牢籠共同構筑的。對手用了十一年時間,不僅抹平了當年的諸多痕跡,更在相關知情人的心里,筑起了一座恐懼的監獄。這種恐懼,比任何明目張膽的威脅更有效,它讓真相被永久封存于時間的墳墓里。
晚上,專班辦公室內,氣氛壓抑。林雪見將一天徒勞無功的走訪情況簡要匯報,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煙灰缸都跳了起來。“媽的!十一年了!陰影還在!他們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能讓這么多人怕成這個樣子?!這根本不是普通的意外事故能造成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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