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塊浸了墨的絨布,沉沉壓在西岐城的屋頂上。武吉縮在那個丈許見方的圈子里,后頸被蚊蟲叮出一串紅疙瘩,癢得他直撓。起初還能耐著性子站著,可到了后半夜,露水沾濕了短褂,蚊子像聞到血腥味的蒼蠅,嗡嗡地圍著他打轉,叮咬得他渾身發躁。
“這破規矩,哪有蚊蟲厲害……”他咬著牙嘀咕,腳邊的草葉上凝著露水,踩上去濕涼刺骨。十六個時辰才過了不到一半,可身上的癢意混著困意,像無數小蟲子在爬。他偷偷抬眼望了望,守在不遠處的士兵靠著樹干打盹,頭一點一點的。
“就回去拿件衣裳,再帶把艾草來熏蚊子,很快就回來。”武吉心里打著主意,貓著腰踮起腳,一步一步挪出圈子。腳剛落地,他便撒腿往家跑,心里既緊張又有些竊喜——原來這“地牢”,也不是牢不可破。
半個時辰后,武吉氣喘吁吁地撞開自家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屋里點著一盞豆大的油燈,母親正坐在炕邊納鞋底,見他進來,嚇了一跳:“吉兒?怎么這時候回來了?不是說……”
“娘,快別提了!”武吉拍著身上的塵土,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抓過桌上的水瓢猛灌了幾口,“那算命先生說得真準!今日我挑柴時,真撞死了個老漢,侯爺罰了我十個銅板,還在地上畫了個圈,要關我十六個時辰!”
他撓著脖子上的紅疙瘩,滿臉委屈:“可那圈子里蚊子太多了,叮得我實在受不住,就偷偷跑回來了。”
武吉母親手里的針線“啪嗒”掉在炕上,臉色瞬間白了:“你這孩子!侯爺的規矩也敢破?那圈子看著是土畫的,可比真牢門還金貴!等天亮士兵發現你不在,肯定要去報官,到時候可不是罰銅板那么簡單了!”
她急得在屋里轉圈,油燈的光在她臉上晃出焦慮的影子:“你說你這性子,怎么就不能忍忍?十六個時辰熬熬就過去了,現在跑回來,不是自尋死路嗎?”
武吉也慌了神,抓著頭發蹲在地上:“我哪想到這么多……就覺得蚊子太兇了……”
“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母親跺了跺腳,忽然停下腳步,盯著武吉問,“你說的那個算命先生,是不是常在渭水河邊釣魚的老先生?”
武吉一愣,抬頭道:“是啊!娘怎么知道?他就坐在河邊一塊大石頭上,魚鉤是直的,還不用魚餌,當時我還笑他傻……”
“傻孩子,那是神仙啊!”母親眼睛一亮,急忙推他,“快!你快去河邊找他!那老先生能算出你的禍事,肯定有法子救你!再晚就
武吉猛地從地上彈起來,鞋都沒來得及穿好,赤著腳就往門外沖。母親在身后追著給他塞了雙草鞋:“路上當心石頭!見了老先生要磕頭,別耍性子!”
夜露把土路浸得軟黏,武吉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渭水邊跑,草鞋里灌滿了泥,腳底板被石子硌得生疼,可他不敢停。腦子里全是母親說的“神仙”二字——那老先生釣魚用直鉤,不用魚餌,當時他還跟同伴笑說這老頭準是餓瘋了,現在想來,那舉動里藏著的,怕是凡人看不懂的門道。
渭水河邊的蘆葦蕩在夜里像片黑森林,風一吹就發出“沙沙”的響,像是有無數人在身后喘氣。武吉攥著母親塞給他的護身符,紅繩勒得手心發疼,忽然聽見前方傳來“嘩啦”一聲水響,緊接著是魚線繃緊的輕顫。
他撥開蘆葦,果然見那老先生還坐在那塊大石頭上,竹笠壓著眉骨,手里的魚竿彎成了月牙,直鉤在水里穩穩懸著,竟真釣上了條尺把長的魚,魚嘴被直鉤豁開個小口,卻沒掙扎,乖乖地掛在上面。
“老先生!”武吉“撲通”一聲跪在泥地里,膝蓋陷進軟泥里,“求您救救我!”
姜子牙有沒回頭,慢悠悠地把魚取下來扔進魚簍,魚簍里已經躺了好幾條,條條都掛著直鉤,卻活得好好的。“知道錯了?”他聲音里帶著點笑意,像風吹過枯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