紂王笑得更歡,舉杯一飲而盡。殿外的風卷著沙塵掠過,沒人注意到,那只炸開的紙鶴碎片,有一片飄到了殿角的銅鶴嘴里——那銅鶴是聞仲當年監造的,翅膀上還刻著“鎮國安邦”四個字,此刻正被星火映得發亮。
而潼關的桃林里,聞仲正蹲在新栽的苗前,給樹苗澆著水。水珠順著葉脈往下淌,滴在他手背上,涼絲絲的。遠處傳來孩童的笑鬧聲,是百姓家的孩子在桃林里追蝴蝶,驚起一片粉白的花瓣。他直起身,望著天邊的流云,忽然覺得,比起朝堂上的算計,這沾著泥土的指尖,反倒更踏實些。
或許,紂王說的“慶功桃”,真能等到那天。只是那時的桃,該是甜的吧——像此刻風吹過桃林,落了滿身的花香。
聞仲指尖的水珠滴落在桃樹根部,泥土吸飽了水,泛出深褐色的光澤。他抬手抹去額角的汗,指尖無意間蹭到臉頰,帶著泥土的微涼——這觸感比朝堂上的玉圭真實多了。
不遠處,幾個孩子舉著剛編的柳條環跑過,笑聲像撒了把碎銀,叮叮當當落在桃林里。其中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跑得急,撞到他腿上,手里的柳條環掉在地上,嚇得眼圈發紅。聞仲彎腰撿起,笨拙地往她頭上一扣,柳條掃過她臉頰,逗得小姑娘“噗嗤”笑出聲,轉身又跟著伙伴們追蝴蝶去了。
風穿過桃枝,落了他滿肩花瓣。他望著孩子們的背影,忽然想起年輕時在朝歌,紂王還是太子,總纏著他教射箭,那時兩人也這樣在御花園里追跑,只是后來……他搖搖頭,把那些沉在心底的事晃開。
“聞大哥!”遠處傳來農戶的喊聲,是王老漢提著竹籃走來,里面裝著剛蒸的槐花糕,“嘗嘗?新摘的槐花,甜得很!”
聞仲接過一塊,熱氣燙得指尖發麻,卻舍不得撒手。咬了一口,槐花的清甜味在舌尖散開,混著泥土的氣息——這味道,比御膳房的蜜餞更對味。
“聽說宮里又要整軍了?”王老漢蹲在他身邊,幫著扶正歪了的樹苗,“您不去管管?”
聞仲咽下糕點,望著天邊流云:“有黃將軍在,錯不了。”他頓了頓,補充道,“再說,這里的桃樹剛栽下,離不得人。”
王老漢笑了:“您哪是離不得樹,是離不得這些日子吧?”
聞仲沒答,只是低頭給樹苗培土。指尖的泥土細細軟軟,像能攥出蜜來。他忽然明白,當年刻在銅鶴上的“鎮國安邦”,未必是金戈鐵馬——看著這滿林桃樹抽枝、結果,看著孩子們笑著長大,或許也是一種守護。
風又起,吹得花瓣簌簌落,像場溫柔的雪。聞仲抬手接住一片,花瓣上還沾著晨露,映著他眼底的笑意,亮得像星子。
“慶功桃?”他輕聲自語,嘴角揚起個淺痕,“會甜的。”
遠處,蝴蝶飛過花叢,翅膀帶起的風,把這句話吹向了朝歌的方向。而殿角的銅鶴嘴里,那片紙鶴碎片被風吹得微微顫動,像在應和著什么。
聞仲給最后一棵桃樹苗澆完水時,日頭已爬到頭頂。他直起身,后腰傳來一陣酸脹,卻不覺得累——掌心沾著的泥土帶著潮氣,混著桃樹的清香,比盔甲里的汗味舒服多了。
“聞大哥,快來!二丫摘了個最大的槐花糕給你留著呢!”王老漢的嗓門在村口響起來,帶著穿透樹葉的清亮。
聞仲笑著應了聲,往村里走。路過溪邊時,看見那幾個追蝴蝶的孩子正蹲在石頭上摸魚,扎羊角辮的小姑娘舉著條小泥鰍,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他忽然想起紂王小時候,也總在御花園的池塘里撈錦鯉,濺得滿身泥水,被皇后追著打屁股,那時的笑聲,和眼前的孩子們一模一樣。
“聞大哥,發啥呆呢?”王老漢遞來一粗瓷碗,里面堆著三塊槐花糕,“涼了就不好吃了。”
聞仲接過碗,坐在曬谷場的石碾上。槐花糕的甜混著芝麻香,在舌尖漫開時,他忽然聽見村口傳來馬蹄聲——不是軍隊的重騎,是輕快的驛馬。
“聞將軍!”驛卒翻身下馬,手里舉著卷黃綢,“陛下有旨,召您即刻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