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拉過旁邊一把椅子,坐在李海鎮對面,身體微微前傾。
房間里的氣氛陡然變得更加凝重和……
私密。
“現在,拋開那些官樣文章,”男人的聲音壓得更低了,“有幾句話,是‘家里’讓我帶給你的。”
李海鎮空洞的眼神似乎波動了一下,仿佛“家里”這個詞觸動了他內心深處某根尚未完全斷裂的弦。
“首先,‘家里’肯定了你所做的一切。你的沉默,比一千顆炸彈更有力量。你讓敵人知道,有些東西,是他們永遠無法用刑具和燈光奪走的。”
“但是,”他話鋒一轉,“‘家里’也看到了你現在的狀態。這很危險,李海鎮同志。”
他不再使用軍銜,而是用了“同志”這個更具組織色彩的稱呼。
“你的身體殘了,這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的意志如果也跟著殘了,那你在伊茲梅爾忍受的一切,就失去了意義。敵人沒能從你嘴里得到他們想要的,但如果他們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他們會嘲笑,會認為他們最終還是贏了,用另一種方式摧毀了你。”
“‘家里’需要你重新站起來。不是指身體,那需要時間。是指這里,”他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和這里。”他的手又按在了自己的心口。
“你掌握的東西,還沒有完全交付。你的經驗,你的教訓,你對敵人手段的切身體會,這些都是無價的財富。‘家里’需要這些來加強我們自己的盾牌和利劍。”
他停頓了一下,觀察著李海鎮的反應。
李海鎮依舊沉默,但呼吸似乎略微急促了一些。
“關于你的未來,‘家里’已經安排好了。等你身體狀況穩定,會送你回國。不是回到偵察總局的一線,那里……不再適合你了。會有新的崗位,更需要智慧和經驗而非體能的崗位。你會得到最好的照顧和……關注。”
這“關注”一詞,他說得意味深長。
“至于那三個俄國人,”男人忽然提到了彼得羅夫他們,語氣平淡,“他們因為違抗命令,正在接受審判。他們選擇了感情用事,這是他們的問題。你不需要為此背負任何東西。記住,你首先忠于的是祖國和領袖,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他這是在明確地切割,提醒李海鎮認清自己的根本立場。
最后,他湊近李海鎮的耳邊,用幾乎只有兩人能聽到的氣音,說出了最關鍵的一段話:
“領袖同志一直在關注著你。他知道你承受的一切。他期待著你歸來,期待著你將這段煉獄般的經歷,轉化為服務于我們偉大事業的更強力量。不要讓他失望,也不要讓……‘父親’失望。”
說完這段話,男人緩緩直起身,仿佛剛才那番耳語從未發生過。
“勛章和嘉獎令,是你應得的。記住‘家里’的話。”
他最后說道,然后不再停留,轉身,邁著和來時一樣沉穩規律的步伐,離開了房間。
房門輕輕合上。
房間里恢復了寂靜,只剩下陽光和李海鎮,以及他膝上那沉甸甸的、閃耀著冰冷光芒的勛章。
李海鎮久久地、一動不動地坐著。
過了不知多久,他才極其緩慢地抬起那只殘損的、布滿疤痕的手,輕輕地、仿佛觸摸烙鐵一般,碰了碰那枚金星勛章。
冰涼的金屬觸感傳來。
他的眼眶,終于不受控制地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