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權景朔心中自有一番計較,率領自己熟悉的兵馬作戰,彼此間早已形成無需言語的默契,這份熟稔與信任,豈是臨時調遣來的兵馬所能比擬?
念及此,他終究是將xiong中萬千思緒強行壓下,神色恢復了一貫的冷峻決然。
待權景朔的身影消失在視野,圣上憂心忡忡地看著從城頭上射下的稀稀落落的箭支。
很顯然,城內的弓箭數量嚴重不足,難以對攻城之人造成壓制之勢,而北圖軍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攻勢愈發猛烈。
圣上面色凝重,當即對南安王世子沉聲下令:“速遣精干傳令兵,急傳朕口諭至沙州城,令守將務必堅守至子時,不得有誤!”
隨即,一行人悄然策馬,繞過沙州城烽煙彌漫的關隘,在暮色四合時分,尋到一處背倚斷崖的村落。
村口歪斜的木牌上“清河村“三字已褪作灰白,泥濘小徑間荒草及膝,唯有零星幾縷炊煙自殘破的屋檐裊裊升起。
原來,自戰火燃至沙州城,城周各村中青壯早在半月前便扶老攜幼離家避禍了。
如今留在村中的,盡是些行動不便的老者。
他們中稍有行動能力的人,見有官兵進村,便找地方躲了起來。
還有幾個只能蜷在土炕上咳喘的老者,無力起身,便張著干裂的嘴唇翕動著卻未出聲,無可奈何地將生死看淡,冷眼觀望。
后來,見來人竟未如傳聞中那般持刀踹門,挨家挨戶入戶搶掠,反倒是先遣兩人挨戶查看門環積塵,確認屋主確已逃難后,才由領頭者指派人手分批入內。
老人們藏在柴垛后窺見,這些人進屋時,連墻角腌菜的陶甕都未碰歪半分,只是將隨身行囊鋪在地上和衣而臥。
沒有一人胡亂翻動,很有章法,只是休息。
原本躲在柴垛后的老人們觀察了半天,見他們的確沒有傷人的意思,才慢慢騰騰走了出來。
圣上暫歇的居所乃是村中唯一青磚黛瓦的宅院,原是鄉紳李氏祖宅,前院栽著兩株百年銀杏,后院青石磚墻圍出半畝菜畦。
侍衛們推門查驗時,正見門扉后探出兩雙渾濁的眼睛——竟是一對年逾古稀的老夫妻,頭發都花白了,老丈右腿蜷曲著明顯使不上力,老嫗的粗布襦裙上還沾著灶灰,想來是慌亂間躲進灶間時蹭上的。
一番詢問后,才知曉他們二人的身份,原來竟是地主管家的父母。
頭發花白、面容和藹的老婦人,年輕時曾是地主的奶娘。
而他們的兒子,自小就與地主相伴。
隨著歲月流轉,地主家業漸豐,而他們的兒子也憑借著多年的陪伴與了解,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地主的管家,幫著地主打理著家中大小事務。
只是三年前,寒露夜,老丈摸黑去后院入廁,不慎被青苔滑倒摔斷了右腿。
養傷時他執意拄拐下地,卻又在灶房門檻處二次跌倒,自此右腿便蜷成了僵硬的彎鉤,徹底跛了。
此次全村逃難時,李地主本欲帶他們同行,可老丈顫巍巍擺手:“主子家三代基業,若讓亂兵糟踐了,等主子回來豈不心疼?“
老婦人亦攥著丈夫的衣角附和:“我們倆把老骨頭了,何必拖累你們趕路?“言罷便囑咐兒子照顧好主子及孫兒,邁步進門,將門栓死死插上,執意不離故土。
李地主無奈,只得留下些錢糧,帶人離開。
夫妻倆守著空蕩蕩的宅院,在灶間的柴房里心驚膽顫守了十七八個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