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倆守著空蕩蕩的宅院,在灶間的柴房里心驚膽顫守了十七八個日夜。
老兩口被侍衛找出來,攙扶著來到院中時,正見滿院帶刀的侍衛,驚得渾身篩糠般打顫。
老丈枯瘦的手指死死撐住地面,與老婦人雙雙跪地,額頭貼到青磚上:“官爺們若要用什么家伙什,盡管取用便是,只求……只求千萬小心些,莫要損壞了!“
后面的話說的底氣不足,聲音越來越小。
圣上立在廊下,望著這對白發交纏的老人,見老丈跛足仍要撐地叩首,老嫗布滿裂口的手正慌亂整理著被風吹亂的鬢發。
他忽覺喉間發澀,這二人寧肯守著空宅也不肯離鄉,如此忠心,倒比朝中某些尸位素餐的臣子更可貴。
圣上凝視著這對風燭殘年的老者,恍惚間,似見天下萬民在戰火中顛沛流離。
他轉身對南安王世子沉聲吩咐:“傳令下去,任何人不得擾民,違令者軍法處置。“
老嫗渾濁的眼珠霎時涌出淚光,與老丈一道伏地叩首。
圣上示意富海將他們從地上攙起,與村里其他老人一道安置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日頭漸漸西斜,沙州城上依舊傳來斷斷續續的喊殺聲。
南安王世子派去傳令的人,兜兜轉轉,終于在傍晚時分被接應之人從暗河引入了沙州城。
此時,沙州城門緊閉,城堞間滾燙的開水與滾木交疊落下,零星夾雜著幾支銹跡斑斑的鐵箭,喊殺聲震得城墻磚縫簌簌落灰。
守軍將士的玄甲被鮮血浸得發亮,卻仍死死抵住攻城戰車撞擊的震顫。
傳令兵自城下甬道疾馳而來,馬鬃上還沾著前主人殺敵時未干的血漬。
他翻身滾落鞍韉時,靴底正踩中半截斷矛,卻顧不得踉蹌便撲至守將腳邊,嘶聲高喊:“圣上急令!援兵將至,大家務必死守至子時三刻!“
彼時,沙州城主將郭開一日前被流矢貫穿肩胛,此刻正躺在不遠處的簡易醫帳中昏迷不醒,城中主事之人是郭開的副將寧遠。
寧遠正緊握長劍立在城堞后,甲胄上凝著暗褐色的血痂,面色凝重地指揮著城墻上士兵打退敵軍一次又一次的進攻。
忽聞傳令兵高聲嘶吼“圣上急令“,他緊繃的脊背竟不自覺地挺直三分。
待聽清傳令的內容后,寧遠精神一振,喉結滾動,咽下喉間泛起的血腥氣。
耳畔炸開的歡呼聲里,混著守軍將士劫后余生的喘息。
他帶著手下將士們苦守沙州,軍備糧草一日日減少,實已到了強弩之末。
此時乍聞援軍將至,寧遠踉蹌著躍上箭樓,嘶啞的嗓音裹著硝煙:“弟兄們!圣上有令,撐到子時,援兵必至!待援軍鐵蹄踏碎敵陣,我帶大家伙斬敵將首級祭旗,為郭將軍報仇!“
將士們聽聞,士氣大振,殘破的鎧甲下驟然迸發出震天吼聲。
有人用斷矛捶地,有人以血手抹面,沙啞的呼喝聲裹著血腥味直沖云霄:“誓死守城!人在城在!“聲浪驚起枝頭寒鴉,撲棱棱掠過殘破的旌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