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潑墨般浸透天際,寧遠率兵艱難地打退了敵軍又一輪進攻,對方的攻勢總算暫時停了下來。
戰事間隙,沙州城外一片沉寂,唯有零星蟲鳴自枯草間浮起,打破這份難得的寧靜。
圣上負手立于清河村土丘之上,玄色龍紋袍角被夜風撕扯,卻吹不散眉間凝結的霜色。
每隔半炷香,便有斥候回來伏地叩首,馬蹄鐵與青石相擊的脆響在寂靜中格外刺耳,稟報聲帶著幾分壓抑的顫意:“沙州城頭敵軍攻勢暫歇,然北圖大旗仍在三里外獵獵作響……“
“北圖軍正埋鍋造飯,將領們調兵遣將,看樣子要連夜準備下一輪的攻擊……”
“啟稟圣上……”
一條又一條不利信息接踵報來,圣上面色鐵青地聽著,案前燭火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卻始終未有一字能令他舒展眉峰。
終于,在子時將至的沉沉夜色里,斥候策馬疾奔而來,甲衣上還沾著未干的泥漿,翻身下馬時踉蹌半步才穩住身形,單膝跪地,喘息未定便高聲回稟:“圣上!肅州援軍五萬鐵騎已距沙州城不足二十里,先鋒軍正燃火把開道,星火連天!“
圣上原本緊攥著的指尖驟然一松,一直冷如寒鐵的眸子,此刻終于迸射出一道灼灼鋒芒,眼底戰意如星火燎原,將連日陰霾燒得寸寸迸裂。
他猛然拂袖起身,玄色龍紋廣袖帶起一陣凌厲疾風,案頭燭火被風勢撲得明滅不定,光影在他棱角分明的面龐上跳躍,恍若暗夜中即將出鞘的利劍。
圣上濃眉倒豎,目光如炬掃向一旁待命的南安王世子和權景朔,聲若洪鐘下令:“爾等速去準備,待肅州援軍抵達,你二人便隨朕一同殺向敵營,助沙州守軍破敵!”
南安王世子聞言大駭,猛地單膝跪地,急聲勸諫:“圣上萬金之軀,豈可親臨險地?沙州城外敵軍尚有數萬,若圣上有個閃失,臣等萬死難辭其咎!攻城之事,臣與權將軍定當拼死力戰,圣上還是與林大人坐鎮此處,靜候捷報便是!”
圣上年輕時亦是沙場鐵血兒郎,曾披玄甲跨戰馬,劍鋒所指處敵血飛濺,彎弓能射落天狼;及至登基理政,又以雷霆手段安社稷、定乾坤,可謂“文能提筆安天下,武可策馬定山河”的一代明君。
如今,好不容易又有了重上戰場、一展身手的機會,他骨血中沉寂多年的戰意如春雷乍動,早按捺不住xiong中熱血翻涌。
正待拂袖再言,卻見林如海疾步趨前,素來沉穩的廣袖竟帶起疾風,案頭燭火被掀得猛然傾斜,燈油在盞中劇烈晃動,險些潑灑而出。
一旁黛玉眼疾手快,衣袖輕揮,穩住燈盞。
林如海素來持重的面容此刻繃得極緊,額角青筋在燭影下隱約跳動,他撩袍跪地,聲音沉如金石:“圣上三思!沙州城外北圖大軍環伺,若龍駕稍有差池,臣等縱肝腦涂地亦難贖其罪!懇請圣上以社稷為重,萬勿以身犯險!“
話音未落,權景朔已單膝跪地,玄鐵護腕與青磚相撞發出悶響:“末將愿立軍令狀,若不能保沙州城無恙,末將必提項上人頭,血祭社稷!”
夜風忽起,屋中燭火如困獸般劇烈搖曳,將眾人影子拉扯得扭曲。
南安王世子見圣上面色陰晴如晦云難測,知其心中猶在權衡,索性橫心直言,聲若金石擲地:“臣斗膽,懇請圣上三思——朝中百官皆知圣駕安危系于臣等肩頭,沙州城今夜之戰,必是刀光劍影、血漫黃沙之局。圣上若親臨前線,臣等既要與敵殊死搏殺,又要分心護駕周全,豈非顧此失彼?如此一來,非但戰局難料,更恐誤了破敵良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