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從小時候就開始野蠻生長、直到現在也沒能擺脫的敏感個性,真的讓我深惡痛絕。”我低聲說,仿佛在陳述一個秘密,“我多希望能沒心沒肺地活著,那樣會不會輕松很多?”
“你會這樣想,恰恰說明你是一個認真生活、認真對待每一份感受的人?!彼穆曇艉茌p柔,卻帶著一種堅定的力量。
聽到這句話,突然間,我有一種鼻尖發酸、熱淚盈眶的沖動。就是這么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精準地說進了我的心里,輕輕地撥動了那根最柔軟的心弦。
“杜萊優,為什么你好像總能……面帶微笑?”我問出了另一個困惑我很久的問題。
“因為看見你呀?!彼腴_玩笑地說,但過了一會兒,語氣又變得認真起來,“我們總能碰到不好的事情,不是嗎?”
“嗯?!蔽疑钣型?。
“時間久了就能沖淡一切?或者只需要努力就能跨越過去?”她自問自答,“不、不、不,正因為不能,所以才被稱為‘不好的事情’。有些事情它就是存在著,僅憑個人的能力,我們無法改寫,無法改變它的發生。但是,”她頓了頓,側過身,左手自然地搭在我身上,“我們可以選擇——選擇用怎樣的心情去面對它。聽起來是不是有點兒像自我安慰的精神勝利法?哈哈?!?/p>
“選擇怎樣的心情”……這竟和我不久前的想法不謀而合。可是,這種灑脫的心態我只能偶爾做到,更多的時候,我還是會被各種情緒的枷鎖牢牢困住,陷入無休止的內耗……忽然間,我好像有點明白自己了:高度敏感的體質如同一個巨大的容器,將外界所有的信息、情緒,無論好壞,都吸納進來;而我又缺乏適時調節和釋放這些情緒的能力,于是它們就在內部發酵、變質,讓一切都變得糟糕。不知不覺間,我就陷入了一種自我對抗的情緒泥潭,耗盡所有精力,無法專注于其他事情。久而久之,只剩下無盡的疲憊和痛苦。若不是此刻杜萊優就在身旁,用她特有的方式點醒我,我大概率又會將曉霞的病痛高高掛起,沉溺于消極的思考,想著“死了算了,一了百了,死了就什么都聽不見,死了就能徹底解脫”。說到底,人為什么要活著呢?世上有那么多的痛苦,難道就只是為了茍活于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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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難了?!蔽胰滩蛔〉吐曕洁炝艘痪?,像是在對她訴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你有什么可難的?”一個略帶調侃的男聲突然插入。
“……額,杰哥?!蔽覈樍艘惶?。孫毅杰的動作真輕,他半個身子都探上車頂了,我居然都沒察覺。
“到點兒了,該換班了?!彼院喴赓W。
“哦,好?!蔽覒馈?/p>
他利落地跳下車頂,但很快又探回頭,特意叫了我一聲:“成果?!?/p>
“嗯?”我看向他。
“之前你對王文龍那小子可是夠狠的啊,為了救他連截肢的想法都冒出來了。怎么今兒個對著曉霞,你就啞火了呢?看她那么辛苦,你就不想點兒辦法?”他的語氣里更多的是調侃,并沒有真的為難我的意思。
辦法嗎?其實是有的。比如,如果能間斷性地給她注射嗎啡之類的強效鎮痛劑,或許能極大緩解她的痛苦。但很顯然,我們根本沒有這個條件。所以,我才只能無奈地忍受著曉霞凄厲的呻吟,而無能為力,無動于衷——這種“無動于衷”本身,又何嘗不是一種痛苦。
孫毅杰見我沒有回答,也只是笑了笑,并沒追問,轉身就到車廂前面找地方睡覺去了。陳珊珊卻沒有去休息,她依然默默地陪伴在曉霞的旁邊。她也和我一樣,能做的不多,她唯有靜靜地守著,陪著。盡管看似無用,但我卻從她沉默而堅定的背影里,讀出了一份積極面對苦難、絕不逃避的勇氣和力量。
我小聲喊她,示意她去睡一會兒。她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目光依舊停留在曉霞身上。見此,我也不好再堅持。我的視線飄回身邊的杜萊優,注意到她此刻正神情警覺地、不斷地環視著四周的黑暗,仿佛在搜尋什么。我也立刻跟著緊張起來,學著她的樣子左右張望,一邊壓低聲音問:
“怎么了?有什么不對勁嗎?”
“感覺……好像有人在暗處盯著咱們?!彼吐暬卮穑碱^微蹙。
被她這么一說,我瞬間感覺后背發涼,趕緊再次仔細地向周圍望去。今晚的月亮大部分時間都被云層遮蔽,只有車燈附近不到十米的范圍內有光亮,再往外就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重黑暗。我極力遠眺,并沒有發現什么異常的動靜。轉念一想,會不會是樓上那些還沒睡的同學在看著我們?于是我抬起頭,向上方的樓層望去。果然,在五樓的一個窗口,發現了一個小小的、忽明忽暗的紅色亮光。根據方位判斷,不會錯,那是周昌明,他正一邊抽煙,一邊默默地看著我們樓下的一切。
我稍微松了口氣,小聲對杜萊優說:“是五樓的周昌明,一邊抽煙一邊在看我們。應該沒事?!?/p>
“不是他,”杜萊優的語氣依舊沒有放松,“剛才我就注意到他了。我說的是別的……感覺不止他一個。”
“啊?”
我瞬間驚出一身冷汗。我絕不會懷疑這是杜萊優過度緊張導致的疑神疑鬼。我相信她的直覺和判斷力,正因為相信,所以此刻更感到一種毛骨悚然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