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席卷天地的變革之風,在吹開了無數扇門扉之后,帶來的并非是預想中的喧囂鼎沸,而是一種令人心悸的、深沉的寂靜。
這寂靜,最先從蘇璃的“夜爐席”開始。
曾幾何時,這里是整座城,乃至整個天地的故事中心。
爐火熊熊,映著一張張或激動、或悲愴、或欣喜的臉。
人們爭先恐后,唯恐自己的記憶被遺忘在時間的塵埃里。
然而,風起之后,一切都變了。
起初,只是講述者之間的間隙變長了。
后來,是來的人越來越少。
再后來,寬大的石坪上,除了蘇璃,便只剩下三三兩兩沉默的身影,他們不再看爐火,而是望著無盡的夜空,仿佛在與星辰進行一場無聲的對話。
蘇璃沒有催促,更沒有詢問。
她只是每日照常升起爐火,卻不再添入能讓火焰升騰的旺柴,只用余燼溫著一縷幾乎看不見的火苗,仿佛在守護一個瀕死的秘密。
她就那樣坐著,從黃昏到深夜,夜風吹拂著她素色的衣袂,讓她看起來像一尊融入了夜色的雕像。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六天。
第七日,夜色如墨,爐火細若游絲,幾乎就要徹底熄滅。
一個身影在黑暗中遲疑了許久,終于還是挪動腳步,悄無聲息地在蘇璃對面的石凳上坐下。
那是一個年輕的婦人,三年來,她是夜爐席最忠實的講述者,她的故事里有失去丈夫的哀慟,有獨自撫養孩子的艱辛,有對未來的渺茫期盼。
她的聲音曾如泣血的杜鵑,讓聞者無不動容。
今夜,她卻只是沉默地坐著。
時間在爐火的明滅中一點點流逝,久到仿佛過了一個世紀。
婦人終于抬起頭,嘴唇翕動了數次,才發出一絲微弱得快要被風吹散的聲音:“我……我不想講了。”
黑暗中,蘇璃的輪廓微微動了一下,她沒有問為什么,也沒有說任何安慰的話,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就是這一個字,一個最簡單、最純粹的應答,卻像一柄重錘,瞬間擊潰了婦人三年來用言語構筑的所有堅硬外殼。
她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淚水毫無征兆地決堤而下,不是悲傷,而是一種極致的、被完全容許的釋放。
“三年來……這是第一次,有人允許我……不說了。”她哽咽著,淚水滴落在冰冷的石板上,發出輕微的碎裂聲。
是啊,所有人都圍著她,讓她說,讓她傾訴,將她的傷痛當作業余的談資,將她的堅強譜寫成勵志的詩篇。
可從未有人問過她,她是否還想說,是否已經疲倦。
言語,既是慰藉,也是一種無形的枷鎖。
當夜,婦人離去后,蘇璃久久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