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熹微,聾兒晨起。
他習慣性地望向小女孩的舊居,門檻上那只陶碗孤零零地立著,仿佛已經等了無數個黎明。
往日里,碗中總有他添的清水,可今日,那碗中非但無水,反而凝出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這霜面光滑如鏡,卻未映出天光云影,而是映出了一張蒼老的面容。
九十有八,溝壑縱橫,唇色青白,眼窩深陷得像兩口枯井。
那分明是小女孩的眉眼,卻被歲月無情地摧折,一副病臥多日,油盡燈枯的模樣。
聾兒的心猛地一抽,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攥住。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指尖顫抖著,想要觸碰那片冰冷的霜,想要抹去那張不該屬于她的衰敗面容。
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將觸及碗沿的瞬間,那層薄霜竟“噗”地一聲,驟然化開,消散無蹤。
碗底的水影一轉,老婦人的病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梳著羊角辮的少女。
她赤足踏著清澈的溪水,身后背著滿滿一筐草藥,正回頭對他笑,發辮在風中飛揚,年輕得像一株向陽而生的春草。
他怔住了,整個人如遭雷擊。
昨夜的夢境,潮水般涌入腦海。
夢里,她就站在這院中的老梅樹下,一身素衣,鬢角卻已染白霜。
她輕輕撫摸著自己的白發,眼神里帶著一絲孩童般的好奇與迷茫,問他:“我若真老了,你們還認得我嗎?”
他沒有回答。夢中的他,只是呆呆地看著她,說不出一個字。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大悟。
碗中所現,并非真實。
那病到九十八歲的衰朽,那青春洋溢的采藥歸來,都是她本該擁有,卻永遠無法經歷的人生。
有人……不,是某種更宏大的存在,正在替她走過那些本該屬于她的病痛與衰朽。
日上三竿,武館的院子里喝聲震天。
一群半大的武童正在練拳,汗水浸濕了衣衫,腳下的青石板被踏得砰砰作響。
忽然,一個領頭的武童動作一滯,只覺得自己的影子像是被灌了鉛,沉重得如同背負著一塊巨石。
他一記沖拳揮出,手臂剛猛有力,可地上的影子,那條影臂卻在劇烈地顫動,仿佛關節早已銹死,不堪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