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經意間,南寨門口的飯場又熱鬧了起來,幾個大石頭礅子是貴賓座,其他人要么蛄蹲著,要么直接脫下鞋子坐在上面,要么直接坐到了地上,羅子七是貴賓中的貴賓,孫俊剛給他搬了個凳子,他正端著一碗面湯喝著,笑道:“俺家這個弟妹啊,不行,他們吃面條子,叫我喝湯。”
袁天剛笑了,說道:“子七,你小子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貨色,要是桂香讓你吃撈面條子,那才是真害了你呢。你小子也就是命大,會耍個大刀片子,會打個鐵,要不然,武連長咋會選上你當兵,你可是最不敢聽見打仗的家伙。聽說,殺第一個鬼子的時候,嚇得都尿褲子了。”
羅子七耍起了賴,說道:“老孫,老孫,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我請你吸煙中不?那糗事,咱說它干啥,影響抗日英雄形象,你老孫可是惡毒攻擊革命干部啊。”
大伙看著羅子七一副無賴的樣子,笑了起來,王瑞林不解地問:“還真有這事兒?”
幾個年輕人圍了過來,非逼著他們講講是咋回事,孫有才笑了起來,說道:“打日本鬼子的第一年,王二叔回來招兵買馬,大家伙到寨門外的孫團長那兒報名參軍,對,就是孫團長,和我們一家子的孫團長。”提起孫振同,孫有才便生出幾分自豪來,雖然他根本不知道孫振同的“孫”和他孫有才的“孫”,是不是一回事,但都是孫悟空的孫,就足夠讓他自豪的了。
“老孫,別瞎球講了,啊,孫大麻子那孫子的‘孫’,才和你一個姓啊,也不怕丟人,扒人家慈禧墓的就是他。”羅子七試圖把話題引開,可孫有才卻不依不饒,說道:“老羅,你小子也別給我轉移話題,孫振同的事,我過幾天再給他們講,今天非把你的丑事說完不行,香煙,收買不了老孫,俺意志堅定得很。”眾人又笑了起來。
孫有才得意地說:“一聽說要招兵了,我們都跑到寨門外看熱鬧,心想,要是二嬸子叫去,俺們肯定去,可人家武連長相中了田玉才、麻喜倉、陳二妮幾個人后,又把那個‘革命家伙’給嘲弄了一番,就要收攤了。這時候,二叔突然問二嬸子,咱家那個叫羅子七的,不是當過兵嗎?聽說,還是個鐵匠?二嬸子這才讓我去找這老小子,你們猜怎么著?”孫有才賣了個關子,笑了起來,大聲說道:“他小子,躲到了牲口房里,嚇得連門也不敢出了。”
“好、好、好,老孫,到此打住了,不要誤導年輕的同志,影響不好,影響不好。”羅子七已經掏出半包‘大豐收’來,給大伙散著,袁天剛笑了,說道:“老羅,一人半根啊。”羅子七沖著在寨門外站著聽笑話的張俊喊道:“俊,再給大舅拿盒煙,堵住你這幾個舅舅、老表的臭嘴。”
孫有才笑了,繼續說道:“想封口,沒那么容易。是我和王來好硬把他給拉出來的,他嘴里還不停地說:‘我沒有當過兵,沒有打過鐵,我不去當兵。’”孫有才帶著滑稽的動作,學著當年羅子七的慫樣子,大伙又忍不住笑了起來,孫有才繼續著他的故事:“要說,還是人家武松江,看了一會,大聲喊叫了一聲:‘羅子七,報數!’沒想到這家伙一下子便露了餡,一個標準的立正,大聲回答道:‘一!’那立正站的,跟一根棍一樣,連個彎都不打,比起那個‘革命者’,那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武松江一笑,說道:‘裝什么裝,我看你是怕死,越是怕死,老子越要收你,你小子,就是咱這個三小隊的小隊長了。’嘿,這人啊,關鍵還得有運氣啊,有的人想當小隊長想瞎了一只眼,而你老羅,想逃卻逃不掉,白撿了個小隊長。”
張俊送過來一盒煙,羅子七尷尬地說道:“俊,大舅先欠著你,等發了工資,一起給你們結算,記住這深仇大恨,這可都是你有才舅給逼的啊。”說完,又笑著給大伙散開了煙。
幾個人不接他的煙,非讓他講講殺鬼子的事,羅子七故作憤怒的說:“你們可不能說我是摳屁股眼子又唆指頭的吝嗇鬼啊,吸到吸不到,俺可是讓到了,芝麻稈讓孫有才這頭驢,吃不吃是他的事,讓不讓是我的事,煙,是不可能再散了,不就是說殺日本鬼子的事嗎?又不是沒有殺過,誰怕誰啊?”
羅子七又坐了下來,喝了幾口面湯,清了清嗓子,說道:“就說俺羅子七殺的等一個鬼子,說起來,是有點丟人。那是第二次負傷好了之后,也就是豫東發黃水那幾天,當時咱也不知道住咱們田縣的鬼子成了孤軍啊,他們的大部隊早已被大水給淹沒在京漢線鐵路東邊了,這邊的鬼子,也就占領了正縣的火車站、許昌和田縣三個孤立的據點,而且相互聯系不上。”
羅子七陷入了沉思,緩慢地說道:“那天,是個熱天,娘叫我進城一趟,給日本人送半車西瓜,以表示他們對我的救命之恩,同時,再去看看蘇家大舅蘇子仁先生,說上一句感謝話。我就去了,那時候,占領咱們田縣縣城的鬼子頭頭叫吉野,不是給我動手術的那個鬼子醫生宮本,他是大水退后,鬼子第二次占領田縣后來的日軍軍官。我到了縣城,很順利地完成了娘交辦的事,正在驚慌不安中的吉野,見到我給他們送西瓜,很高興,還夸了我幾句,給了我點西瓜錢。蘇家大舅留我吃了飯,還讓我傳話給娘,說日本鬼子有可能撤退,他們緊缺糧食,讓娘給來臣他們幾個說一聲,要晝夜關閉寨門,防止他們搶糧食,殺人放火。”
羅子七感覺到自己說的還不夠明白,又解釋道:“那時候,吉野還不懂得如何統治田縣,他是純粹搞軍事的,至于讓蘇子仁為他們籌措軍糧,那是日本人第二次占領田縣后,宮本主政田縣期間的事了,這個時候,是他們剛剛占領田縣,我們和他們的情況是,和,和不到一起,打,打不到一起,大家都在相對觀望著對方,更何況他們被大水所困擾,著急撤退呢。”
羅子七解釋完當時的情況,這才說道:“下午的時候,我趕著馬車往家趕,出了城,過了現在的賴鎮列堂口那兒,被一個鬼子兵給攔住了。原來他是從咱隗鎮撤退到縣城的,在隗鎮的鬼子兵,本來是三個的,可誰也沒有想到,那兩個是假鬼子,也就是我們說的關東客,聽說鐵道那邊發大水,嚇跑球了,這個真鬼子就只好一個人回縣城了。眼看快半下午了,那家伙估計上午也沒有吃飯,就攔住我,要怎么怎么著我車上的東西和我的馬,他說的話,我又聽不懂,也不知道他說的是借、是買、是搶、還是請我給他幫忙,反正態度是極惡劣的,我認為他是在罵我。后來,他確實是惱了,伸手要拉我的馬,要解下車套,我終于明白了,他要搶我的馬回城。”
說到這兒,羅子七的表情似乎出現些變化,他睜大了眼睛,說道:“想搶我的馬?恐怕門都沒有,我回來如何給娘交代啊?我于是瞅準了機會,猛地一下子把他攚倒在路邊的水溝里,還把他的槍給順勢抓了過來,也不敢開槍,就搬起了路邊的一塊大石頭,朝他頭上,狠狠地砸了過去,那水一下子便激起大高,濺了我一身。他就死了,我的褲子也濕了,哪兒是嚇得尿褲子了,純屬誣陷。”
眾人笑了起來,這個故事雖說不大傳奇,倒也完整,不失為抗日英雄本色。可就在這個時候,李小娥笑了起來,說道:“噴球不象,羅子七,你真的沒有尿褲子,那個鬼子是你一個人砸死的?是我到城里去看俺爹,剛好騎著驢子路過那兒,那個鬼子還沒有死,正流著一腦袋血向溝沿上爬,你嚇得尿了褲子,是我過去又給了他補上一塊大石頭后,咱倆才嚇得跟兔子一樣跑了。”
對于李小娥的說法,羅子七并沒有反駁,只是傻笑,說道:“誰敢跟你李大小姐比啊,土匪出身,心狠手辣,那一石頭下去,比我厲害多了。”
李小娥聽了,得意地說道:“還說沒有尿褲子呢,那玩意兒都嚇得軟球了。”
孫有才笑了,反問了一句:“滿長家里,你咋知道那玩意兒軟了啊?”眾人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