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不管事的黃驢子還是找到了老伙計宋天成,雖然嘴里說著,自己沒有什么事,就是來看看他。宋天成和黃驢子不一樣,有事沒事都往寨門口跑,坐到渠鳳的經銷店門前,聽閑話,說閑話,販賣閑話,和一群老頭、老太太,反反復復回顧一下“向當年”的歷史,有時候還會爭論得臉紅脖子粗的。而宋天成多數時候是深居簡出的,這也是得道之人的派頭。如今的宋天成,老祖奶奶的生意,絕非以前的小打小鬧了,而是上了規模,也提升了價格與氣勢。無論是來他家做法事,還是上門服務,那都得是活雞子、活魚外加十斤重的大禮條子肥肉,以及糕點果品,香燭紙炮,五十塊錢以上的求神費用,所有這些一應俱全了,他才可能給人家做。否則,免談。就是他的徒弟,宋得法也不會給你做的。而神上的事啊,又多是傳遠不傳近的,達摩嶺寨上的人,除了黃驢子少數幾個人之外,并沒有太多的人相信他的老祖奶奶。
黃驢子本來也想求問一下老祖奶奶有關達摩嶺寨上的事,可他想了想,這是關乎到全村人的事,讓他一個人出錢做法事,太不劃算了,又沒有人記功,還不如向希望工程捐款呢,五十塊錢,就能把名字刻到陳家樓子小學校門口的紀念碑上了。
宋天成也聽說豐潮回來了,他不擔心豐潮搶他的生意,因為他從來不給人家看風水。他認為,那種靠看書就能學會的學問,不是真學問,也不是神的啟示,更不可能做到神中有我,我中有神,神人合一的境界。如今的宋天成,得心應手地駕駛著他的老祖奶奶神,老祖奶奶神也心領神會地引領著他,進入他們理想而神秘的王國。
宋天成不會收黃驢子的神人溝通費用,但還是揭開了黃驢子想得到的謎底:“豐潮,回到田縣,是很正常的經濟活動,對于港商而言,他們的眼光已經轉向了我們田縣,而對達摩嶺而言,也有可能翻天覆地,但,僅僅是經濟活動。老黃,記住,驢子吃不了刀頭,野狼啃不了青草,該干啥干啥去吧。”
黃驢子思考來、思考去,覺得宋天成說得都對,而且是特別的對。后街黃家,就是那驢子,前院王家,就是那野狼,而后街的王家,恐怕就是既吃肉又吃屎的野狗,對,野狗。黃驢子自己地笑了起來,為了自己這個奇葩的比喻。他要去找兒子,說教一番,讓他好好地種他的大棚。老婆、兒子,好好地在工廠里上班,孫子媳婦,好好地懷孕,爭取生出個男孩來。這也是黃驢子的心病,孫子媳婦陳花棉,已經生了兩個閨女,要是再不懷上,恐怕渠鳳也保不住她了。更何況,這半道里又殺出個另類人物黃清云呢。想起黃清云,黃驢子又罵了一聲:“參周這貨,咋做的產品嗎?奶奶的,做出這樣一個轉窩頭來。”
黃驢子到家時,兒子黃青龍并沒有在家,只有自家的老太婆,一個人在院子里,指東罵西地嘟嚕著。黃驢子正在興頭上,罵了句:“嚯嚯個球啊?老鐵(能的意思),你給生一個看看?他妹子的,弄得囁都囁不住了,不才生那仨核桃倆棗的嗎,這地,還他娘的是一群漢子種的。”原來,黃青鳳是他老婆帶來的,因而比青龍大了十來歲,而青霞又比青龍小了十來歲。黃驢子一直懷疑,青霞的出身有問題,咋看,那閨女都像當時在他家的一個駐村干部。
黃驢子的老婆,嫁給黃驢子的時候,早已是褪了好幾臼的,對于那事,從來都沒有怕過黃驢子,她頭也不回地罵了黃驢子一句:“生,生,生,跟頭驢睡覺,會生個鱉娃,就不賴了。地都使壞了,都他娘的能放個抓鉤進去了。”說完,自己得意地笑了起來。原來,黃茍信他爹叫黃抓鉤。
黃驢子沒有心和老婆罵大會,就向寨門口走去,他要聽聽那邊,有什么動靜。雖說他覺得宋天成說得有道理,可這心,還是放不下來。
“這一回,黃茍熊送給他的那錢,恐怕連本帶利都得還給青占了,如今,在豐總眼里,哪算個雞毛蒜皮啊?我可是親眼所見,他那個白得不能再白,嘴唇跟喝了人血一樣的秘書,可是成箱子在王勝利那兒買銀貨呢。你說,人家豐總,該有多少錢啊。哼哼,這一回,我算明白了,滿倉叔那一回說什么錢,也會不值錢的,叫什么貶值,還說金銀才能保值。當時我還不相信,現在想想,還是滿倉叔有水平啊,人家,可是讀過什么論的,對,《資本論》。聽說,那里面全是說錢的,也就是什么掙錢百科全書吧。”鄧德金這一回算長了見識,因為他真的看到豐潮領著秘書、司機去王勝利那兒購買銀貨了。
“德金,咋說話跟泡饃一樣啊,正說著豐潮呢,咋又扯到滿倉身上了。你小子,會不會說話?”平常不怎么參加此類閑話的孫有才責問著鄧德金,今天他也來坐在王茍妮身旁,聽著稀罕。很明顯,寨門口今天聚攏的人,特別多,還有好幾個煙棉加工廠里的年輕人。當然,他們應該是來打聽渠鳳的下落的,沒想到卻聽到了豐潮回來的消息。他們中間,有人認識豐潮,有人還不知道是咋回事,只知道達摩嶺檜樹亭從香港回來了個大款。
“呵呵,老孫頭,別慌嗎?”鄧德金也賣開了關子,說道:“我這不是聽隗鎮街上的人議論的嗎?說是王勝利那銀貨,不僅是銀子,還是什么藝術品,存放得越久,越值錢。人家豐總,肯定是把那東西,當錢存的。”
大伙認真地點著頭,遠遠地,看見豐子成騎著自行車從隗鎮方向回來了。于是,急忙岔開了話題,罵起了李江,說起了渠鳳的事。豐子成并沒有下車子,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大伙一眼,便面無表情地騎著自行車過去了。煙棉加工廠門口,正在掃地的豐子臣抬頭看了豐子成一眼,也沒有說話,又“唿啦唿啦”地掃開了地。
黃驢子不知道,兒子就在黃青占家,靳秀英提起了褲子,罵道:“真他娘的是驢子生的,比小日本強多了。說吧,姓豐的回來了,那錢,咋要?”
黃青龍已經點燃了一根煙,冷冷地說了聲:“明天一早,你就去縣委招待所,也就是獻美照相館旁邊那個落子嶺賓館。我問過了,他住在貴賓樓308,你往他門口一站,秘書就會把錢還給你的。他,丟不起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