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夫之沒有參加豐潮的考察,不是他不想參加,而是縣政府辦公室沒有通知他。他也深知,自從縣化肥廠獨立之后,縣供銷社的經濟體量,在整個田縣經濟中,已經是無足輕重了。雖說還是五臟俱全,人員眾多,點多面廣,但卻有些老氣橫秋,勉強度日的感覺了。
賴夫之從來都沒有氣餒過,他找來了兩樣東西,第一樣是有關香港葉氏集團的資料,第二樣是王滿倉這兩年發表過的文章,還有縣委、縣政府簡報中印發的有關他談經濟方面的論點,仔細地揣摩著。他覺得,葉氏集團不可能因為豐潮一個過河小卒而越過京廣線上的數省,深入到內地,跳過一線城市中州省會,一頭扎進了山巒丘陵起伏之地,小小的田縣。對于資本的逐利性,賴夫之多少還是懂得點的。
田縣,能給香港葉氏集團帶來的便利,除了大陸地區共有的廉價勞動力和較寬松的政策之外,什么也給不了他。葉氏,從事的是輕工業、服務業和金融業,對于田縣的煤炭資源,不會太感冒的。除此之外,田縣本地就為他提供不了什么。
或許,葉春林在尋找一種理念,一塊實驗田,一個進軍中原地區的橋頭堡。賴夫之肯定著自己的想法,他很欣慰,吳三中的煤炭運銷公司,已經病入膏肓,不打即倒,誠不足慮也。蘇君峰的化肥廠、王滿倉的一紙廠,體制不同,管理理念與葉氏有著千差萬別,甚至是南轅北轍,合作的可能性,不大。蘇辰昌,跳梁小丑爾,別看熱情有加,根本唱不到葉氏心里去,恐怕就連豐潮,也早已看透了。否則,他不會一句話也不說,而和王滿倉勾肩搭背,說起美食來了。
就在賴夫之為自己的內心世界得意洋洋的時候,楚文革又出現了。王北旺住院了,是避嫌,這一點,賴夫之當然清楚得很,但,他還沒有正式提出辭職,縣上也沒有把他調走。而這個時候,李俊才還在暴怒之中,王滿倉父子避而不談此
是,深水之下的漩渦到底有多大,賴夫之難以預料。所以,他還不急于免了王北旺的兼職,他在等待著王北旺自己說話,他知道,自己極度的沉穩,便會給王北旺制造著極度的失落與痛苦,這種沒事偷著樂的感覺,恐怕也只有自己清楚。
楚文革的第一個目的,當然很明顯,他要當隗鎮供銷社的理事會主任兼支部書記,他要當達摩嶺煙棉加工廠的廠長兼支部書記,他已經給了賴夫之買“帽子”的定金,賴夫之也答應了他,他甚至已經向他的同學,向隗鎮供銷社的職工,向隗鎮鎮政府里的很多人,宣布了這件事。而且,在隗鎮供銷社,他已經開始發號施令了。
楚文革的第二個目的,也很偉大,他要留住豐潮腰里的資金,為己所用,那將是一筆巨大的財富。但,他又覺得,這件事的成敗,皆在賴夫之能否鼎力相助。他向賴夫之說著自己的想法。
“賴主任,關于豐潮這件事,我的想法是,第一、通過我在隗鎮和各種關系,主動接觸豐潮的家人,也是他唯一的親人,兄弟豐潤,通過他,和豐潮本人取得深入的交流,拿出我們供銷社最好的資源,最優厚的條件,與之洽談,達成合作意向。第二、對于吳三中的煤炭運銷公司、蘇君峰的田縣化肥廠、王滿倉的田縣一紙廠,或者其他有意向的單位,采取特殊的方式,搞臭他們,讓豐潮主動拋棄他們。”對自己的措施,楚文革充滿著信心與把握。
賴夫之吐了一口濃烈的煙霧,放下手中粗大的雪茄煙,笑道:“第二條,可以進行。第一條,緩一下,要學會欲擒故縱。商業談判上,主動的一方,多有投懷送抱、賣弄風騷之嫌,身份從一開始便自動降低了。同樣是美女,前面加上一個‘妓’字,就不值錢了。很多時候,勾起人欲望的,不一定是赤裸裸的需求與挑逗,更要有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朦朧之美。要讓對方有欲望的沖動,但又得不到,時刻想念著你,主動靠近你,你也就成功了。他王滿倉玩的,詭道也。”
楚文革似懂非懂地點著頭,說道:“那,咱就先攪局?”
賴夫之冷冷一笑,說道:“攪局,好,那就攪去吧?記住,攪局的最高境界,是把對方的事,給攪黃了,把自己的事給攪紅了,這叫損人利己。別把人家攪黃了,自己卻攪涼了,這叫兩敗俱傷。更不能攪來攪去,把自己給攪黃了,給別人做一鍋菜,搞成損己利人了,那樣的話,就實在令人貽笑大方了。”
楚文革又是似懂非懂地點了一下頭,賴夫之冷冷一笑,沒有再說話,他知道,接下來這幾句有關攪局的話,他要留給自己的兒子賴國慶,那才是得到自己真傳的一個攪局之人。“攪局未必是戰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而是我要舒服,要你不舒服。攪局,要攪出花來,攪出泡來,攪出波濤來,攪出時代的聲音來,攪得對方一事無成,攪得對方天天如吃了數萬只蒼蠅,攪得對方脫一層皮再揉搓上一把粗鹽,攪得對方死不了,也活不成,那,才是至高無上的攪局者。”
果然,楚文革還沒有走多大時候,兒子賴國慶便到了新華酒樓賴夫之的辦公室,向父親匯報道:“王北旺是在裝病,住到了人民醫院。王家好多人,這兩天都往醫院跑,原本以為是看望他去了,指望能打聽出些什么信兒來,可一打聽,是看他家一個親戚的,好像是他姥爺,最后,連他自己也跑去伺候那老頭去了,連蘇老太婆也去了,看來,那老頭挺有威望的。”
“有威望個屁,一個農村老頭,過去的無賴,能有什么威望,都不過是做戲罷了。要知道,那老家伙,是王滿順、王滿倉的老丈人,除了有親戚關系的鄭冠旦、蘇辰昌,還有誰去看了那老頭?”賴夫之問著兒子。醫院,向來是官場的風向標。尤其是這一種,能去看望他們兄弟老丈人的,要么是嚴重的巴結,要么是真關系。
賴國慶笑了,回答著父親的問題:“他倆,一個也沒有去,董美麗和鄭風雅倒是去了,這在農村,也算正常吧。張俊,去了,蘇辰昌,沒去。”
賴夫之看了兒子一眼,冷冷地說道:“正常嗎?他們三個,只有鄭風雅去看望,才是正常的。董美麗,一個外孫的老丈母娘,去看望女婿的外公,正常嗎?還有張俊,和他有什么關系啊?她是王家的外甥女,去看望他舅的老丈人,正正常嗎?嘿,連你都覺得他們是一體了,就不正常了啊。”
賴國慶點著頭,感嘆著父親的分析,說道:“蘇君成去了,蘇君峰的老婆賈秋娟去了,聽說,她們還有另一層親戚。對了。吳大用也去了,不過并沒有拿東西,還有,閻海慶、閻國慶哥倆也去了,也沒有拿東西,蕭大讓是讓蘇丙辰代表縣政協機關去的,還有宣傳部的李長運部長,好像也是有點老親戚吧。寇一那兒,是他爸寇清之去的。當然,局委里面還有吳二用、吳三中、陳文奎等人,也沒見拿東西。隗鎮政府各站所的人也來了幾個,應該是看王西旺或者是他孩子田廣民的面子吧,那家伙是個小廠長,聽說,前幾天到縣信訪辦鬧事的,就是他和王瑞林他爹。”賴國慶一個一個地說道。
“哼,這些人去,正常嗎?沒有拿東西,未必不拿錢。所有這些,都是證據,而且是帶著花邊的證據,老丈人生病住院,女婿借機斂財,這個標題,夠新穎的吧。記住,有時候,蒼蠅也能急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