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新年的照壁及馬虎神像的雕塑工程項目,根本就沒有出爐,也沒有拿到縣政府或是縣委的會議上去討論,如同沒有發生這事一樣,便消亡了。而坊間的討論卻遠比項目本身要熱鬧得多,尤其是陳坤從法海寺廟里出來被抓了個正著之后,有關生命的討論便更加神乎其神了。主要領導的屬相、甚至是生辰八字、興趣愛好等等便被扒拉了出來,如同扒了別人家的祖墳一樣,快意地審視著、議論著、宣判著。
賴新年見到父親賴夫之的時候,賴夫之照樣在讀一本《易經》,以他田縣一高畢業的文字水準,讀這樣的書籍,雖說有點困難,但大體上還是能讀得懂的。而在某些事上、某些理解上還有點似是而非,但他知道,照著這本充滿智慧的書籍生活,肯定沒有錯。于是,他改變了辦公室房間內的布局,也在里間放上了幾個大神的雕像。清早到辦公室以后,必定先給他們幾位上一炷香,然后虔誠地搖上一課,看看今天的運勢前程,吉兇方位,才決定如何行動的。
“把有關照壁項目所有的一切,都說成是老高的決策,和你沒有半毛錢的關系,你們是文化部門,在經濟上犯錯誤的可能性不大。但你們在言論上犯錯誤的事,必須時刻注意。你們晚上放的那種小電影,趕快停放了,掙那么一點錢,落得一身騒,劃不來的。鄭冠旦已經瞄上了林業局和文化局,枊三如那邊,主要是查賬的。你們這邊,他一時還無從下口,他總不會按著街頭巷尾的傳說來判你們的罪。但他的馬仔們,肯定會找到合適的切口,給你們點上眼藥水的。”賴夫之對兒子說著話,又隨手搖了一課,一看卦爻,大驚失色。
原來賴夫之竟然搖了一個訟卦出來,那卦詞卻是:“心中有事事難做,恰是二人爭路走,雨下俱是要占先,誰肯讓誰走一步。”他認真分析著,這卦對于自己而言,是即將召開的“兩會”上,有關民選副縣長的爭端。從目前的情況看,王全旺要進入常委中的某一實職已經成為定局,不是自己的競爭對手。吳大用根本就沒有報名的意思,他要回縣城養老。鄭風頌算得上一個,但其政績并不突出,一直在潁鎮趴窩了十幾年沒有動彈,希望不會太大。趙雪濤這個人,毛病太多,更何況還剛剛受過了處分。其他人,恐怕沒有可能,看來自己的敵人不多了。這個時候,乘機再給趙雪濤一鈀子,徹底把他打死,也很有必要。
而兒子賴新年這邊,影劇院的支部書記老陳快退休了,這些日子根本就沒有上班,對兒子構不成什么威脅。高致遠是局長,并不知道賴新年規劃“銅墻鐵壁”、“馬虎神像”的內幕。而這個項目,又是以田縣文化局的名義報上去的,只要死咬著高致遠不放,把他逼下水去,賴新年也就平安無事了。然而,賴夫之還是不大放心,他想起了落子嶺下,老君廟里的大師慎不言。無論是銅墻鐵壁,還是馬虎神像,可都是他們合伙設計的產物,自己不說,難保慎不言真的不言啊。
大兒子賴建國同樣是懷著復雜的心情來見父親的,賴建國文化不高,司機出身,原本是給幾個副縣長開小車的,可如今縣委、縣政府兩辦成立了小車隊,招錄了一批年輕司機,無論是手腳麻利還是長相、形象上,都比肥胖的賴建國強些。于是辦公室主任沒有讓他到小車隊去,而是讓他在辦公室打雜。
前幾天,縣委辦公室的枊秘書出了點事,也就是給田縣林業公司攬活的事,而被暫時停職,回家反省去了。領導一時找不到人用,于是就讓他出來,先擋一陣子,工作內容很簡單,就是聯絡農林口的九個單位,跟縣委、縣政府領導對接,他是得到消息后,過來問問父親,如何辦?
賴夫之并沒有回答大兒子提出的問題,而是讓大兒子坐到辦公桌前搖了一課,沒想到卻發生了極度怪異的事,一枚銅錢本來在辦公桌上不轉動了,也正要倒在辦公桌面上的時候,忽然,不知道一股什么力量,竟然把那枚銅錢滾到了桌子底下,父子三人抬起桌子,然而,地面上卻沒有任何痕跡,那枚銅錢竟然神秘地消失了。
賴夫之再也沒了興趣,匆匆地安排兩個兒子,一定要注意了,特殊時期,不要讓別人抓住把柄、揪著小辮子,最好,然后就匆匆地走了。他要到生產公司和隗鎮供銷社去看看,這個楚文革,沒想到會戳這么大一個窟窿眼子出來,總讓人放心不下,也不知道,他把這批貨款明目張膽地花完之后,如何擦屁股?如何給職工一個交代?最終如何把隗鎮供銷社和煙棉加工廠給恢復起來?而更令賴夫之失望的是,楚文革信誓旦旦地要完成的從豐潮處招商引資的計劃,徹底破產了。楚文革短暫的政治生命也要到頭了。
賴夫之下鄉,向來是輕車簡從的,他對于全縣供銷社網點的熟悉程度超過了班子里的任何一人,他甚至熟悉每一個門店的職工。而舒芬所分管的生產公司化肥批發倉庫,就在離田縣公安局不遠處的王溝九隊,也就是那個叫吉古堆的小村子邊上,如今吉古堆的好多人家,已經把房子改造成家屬樓式的套房了,生產公司的化肥倉庫也就漸漸地并入到新縣城中來了。
舒芬剛剛從田縣中醫院看望生病的爺爺王來好回來,并沒有什么異常的變化,她領著賴夫之在化肥倉庫院子內轉了一圈,又到倉庫里看了春耕備播的化肥,滿意地笑了。這個舒芬,工作能力還是有的。
檢查完工作,賴夫之又饒有興趣地到舒芬辦公室,檢查了一下她的身體,這種場合之下,當然也只能是草草了事。短暫的激情過后,舒芬輕聲地對賴夫之說道:“王南旺想離開田縣二建,重新組建新型的公司,本來想把田縣二建交給俺家老大王獻文的,可王獻文卻下定了決心要跟王南旺走。老賴,你說,咱家獻武敢接手田縣二建嗎?”
正在喘息著的賴夫之一聽,大吃一驚,問了句:“真的?”滿臉潮紅的舒芬點頭確認了自己的說法,賴夫之一下子坐在了舒芬的床上,他想不通王南旺為什么會這樣干?田縣二建,全縣唯一一個不欠外債的企業,不要說現存的資金,就是外欠賬要一要,就能過上幾年快樂日子,功成名就之后,全身而退,還能讓人理解。可他卻要重新白手起家,打造出一片新天地來,談何容易?賴夫之馬上意識到了兩點,要么,王南旺答應了豐潮,脫離國營單位,而建立一個新的經濟實體;要么,他要接手縣里的某一大型企業,比如即將傾覆的田縣煤炭運銷公司,而他在田縣二建的辭職,只不過是一個幌子。
賴夫之又坐在那里,良久,才說道:“獻武接經理,一是得有王南旺的推薦,二是得有鄭冠旦或者是蘇辰昌兩個人中,其中一人的認可,否則,很困難。不過,這倒是提醒了我,我們不必等那個姓李的老家伙退休了。這幾天,你就和化肥批發倉庫的幾個重要骨干商量一下,成立一個新公司,把你先獨立出來,我們把化肥搬到城關供銷社倉庫去,把這一片先開發了。小芬,啊,你來當這個經理,等李老頭徹底退了,再去搞上邊哪一塊,如何?”
舒芬沒有聽賴夫之說完,早已回身撲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