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桂蘭是自己回來的,王滿順沒有同行,這兩口子,連娘的生日都沒有回來,也沒有打個電話,王滿倉正說去看看他們呢,沒想到田桂蘭卻回來了,說是給她爹燒“五七”紙的,可算算日子,已經是“七七”也過了好幾天,嶺上的麥子也早已黃了,到了收麥季節。
田桂蘭沒有先去看娘,而是到了位于田縣新縣城東大街中段的瀾滄大廈,一座五層高的大商場,被總經理蘭子聘任為常務副總的王滿倉現在就在這兒上班。田縣一紙廠那邊,他早就交接過了,只等著縣政府的一紙文件,便全部交給趙新亭了。
五樓的一間辦公室里,正在看書的王滿倉被突然站在自己面前的田桂蘭嚇了一跳,急忙站起來給田桂蘭倒水,又讓她坐了。田桂蘭并沒有立即入座,而是看了看走廊,確認沒有人后,這才關上了門,坐了下來,說道:“倉,出大事了,你們還不知道?”
王滿倉一驚,他也感覺到近期有點不大對勁,尤其是傳說中的吳三中被省紀委立案之后,整個田縣官場、商界似乎便被蒙上了一層厚重的陰影,大伙在相互猜度著來自不同渠道的信息,大有人心惶惶的感覺。
田桂蘭喝了幾口水,這才穩下神來,說道:“我啊,早就退休了,可省社那個衛生所,沒有醫生,省社辦公室的閻主任,說啥不讓我歇,非返聘我回去上班不行,你大哥也覺得我在家閑著沒意思,就答應了他,我就又回去上了班??蛇@一階段,中州市區又起了流行病,病號天天加增,所以,咱娘生日我也沒有回來,咱爹‘五七’我也沒有回來??勺蛱焓∩缰魅螌O安泰他兒子,在省紀委上班的孫鵬飛去給他家的小兒子看病,我們兩家,本來關系就不錯的,他爹孫安泰也是個平反的干部,平常有事,也是經常去找你大哥的。先不說他們兩個老家伙的事。”
田桂蘭覺得,自己說話有些語無倫次了,急忙剎住了車,又說起孫鵬飛的事來:“孫鵬飛見人少了,就把我喊到衛生所的后院,跟我說了一件事,他說,省紀委副書記葛戰營正在經辦一個特大的案子,牽涉到我們整個田縣,第一指向就是風雅他爸鄭冠旦,說他主政田縣多年,把整個田縣經濟給搞垮了,不是執政能力問題,而是他和那些所謂的企業家,尤其是吳三中等人貪污、行賄、受賄、挪用等等造成的。還說這個問題,是一個有良心的企業家叫王滿倉的提出來的,王滿倉曾經在縣委會議上痛斥鄭冠旦、蘇辰昌等人,大罵他們把田縣經濟搞垮了。最后還說,田縣大局,只有王滿倉這樣的有識之士,才可能力挽狂瀾,等等?!?/p>
田桂蘭又喝了幾口水,說道:“倉,你跟風雅他爸、還有辰昌,鬧矛盾了?孫鵬飛他們,可是猜測,是你告了他們???我當時就說不可能,不是你吧,倉?”說著,一把抓住了王滿倉的手,兩眼直直的看著王滿倉,一個小時候,自己當成兒子一樣養大的男人。
王滿倉沒有接田桂蘭的話,搖了搖頭,一下子坐在了沙發上,斜靠在田桂蘭身旁,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把吳三中推到最前臺的被告席,接受審查,把自己推到得意的原告席上,揭露問題,而且揭露得如此深刻,絕非是輕描淡寫,更不是一事一議,而是綜合性的,涉及田縣整個官場的,意欲引發地震的告發。此人,絕非是單純的小人,他的目的,也絕非單純的政治、經濟或者是某種訴求,更有著他想得到卻永遠得不到的某種東西,這種智慧之下的狂吠,不可能是瘋狗,但他的周邊,肯定會有不只一只的瘋狗在狂叫著,對方的進攻,不可能就此罷休,他肯定還會有諸多的花邊,而把這件事演繹成五彩紛呈的鬧劇。
田桂蘭沒有回家,也沒有見娘,而是又匆匆地回省城去了,這件事,她沒有給王滿順說,她要堅守自己對孫鵬飛的承諾,因為葛戰營給他的部下已經下了嚴厲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泄露消息,尤其是有關的省級領導和省紀委的內部人員,影響案件的查處。
查處?沒有見任何人來,沒有任何風吹草動,他們到底是誰來查處的,又是如何查處的?王滿倉幾乎是一無所知,但舉報者及其舉報的內容,王滿倉已經明白了八九分。他也斷定,這是一個與整個田縣官場、商界生死攸關的案件。
收縮?防守?擺脫?示弱?躺平?投降?甚至是求饒,跪拜,都于事無補,這事,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結果只有一種,你死我活!王滿倉甚至想到了聯合對抗,短促反擊,先發制人,剪除黨羽等等,但是,未必有用。
蘭子匆匆趕來時,田桂蘭早已走了,她坐在王滿倉對面許久,才問了一句:“倉,和我們有關嗎?”
王滿倉痛苦的搖了搖手,說道:有關,有很大的關系,但不同于鄭冠旦、蘇辰昌,也不同于吳三中、蘇君峰,我們是他們臆想中的伙伴,而這種伙伴不是基于利益的,也不是基于名義的,而是他們把我們推到了鄭冠旦等人的對立面,讓我們引火燒身,在進攻鄭冠旦等人的同時,又讓鄭冠旦等人來進攻我們,最后達到兩敗俱傷的目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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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他們要坐收漁翁之利了?”蘭子驚訝地問道。
王滿倉搖了搖頭,說道:“不,他們要的,不是利,最起碼,他們的主心骨人物,所要的不是利,他已經明知道他不可能得到什么利,也有可能被卷進來,遭受一番不低于吳三中等人的苦楚,但他還要干這種損人而害己的事,這或許就是他的義啊?!?/p>
“倉,我們不干了,把這一切都給他們,還不行?”蘭子落淚了。
王滿倉搖了搖頭,想了一會,又搖了搖頭,說道:“那,不是他們想得到的,那人,是不會接受軟弱與投降的,他要的是搏殺之后,然后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死亡,甚至是自己被對方刺死。這件事,沒有調和的余地,只有對峙、戰斗、搏殺,然后決出勝負來。蘭,從今天起,這兒,你不要再來半步了,所有的一切,你也不要再問,我保證,最多三個月后,田縣將出現一個兩敗俱傷的場景,大家都將付出沉痛的代價。而此人,將一敗涂地?!蓖鯘M倉咬著牙說道。
“為什么?”蘭子急切地問道。
“因為,上面不可能讓田縣這片天塌下來,這是大勢?!蓖鯘M倉肯定地回答著蘭子。
“那,我們呢?也會付出沉痛的代價嗎?我怕?!碧m子仍然追問著,這就是女人,她越信任自己的男人,越是要問出個究竟出來,不是不相信男人的判斷,也不是不相信男人的能力,更不是不相信男人的膽識,只是因為太相信了,她才想明明白白地尊重她的男人。
“不,我們將是這場斗爭的最終、最大的受益者,雖然我們不是鷸蚌,不是漁翁,也不是坐在岸邊看風景的人,但我們卻是順流而行的小船,他們不可能讓我們損毀沉沒,阻擋了河道,也不可能讓我們靜止不前,任憑河水的嘲笑?!蓖鯘M倉沉穩地說著,蘭子默默地走了,甚至沒有等王滿倉把話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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