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縣看守所的干部陳建平和陳建斌沒有太深的關系,唯一的關系便是名字重了兩個字,用田縣的土話說,叫“對方兒”。陳建斌的家,是田縣城關鎮老城西街村的,他爹叫陳洪波,中州市人大副主任,雖說已經退下來了,但在官場上,那還是副主任,而且是升到正廳級后退下來的副主任,表明他是安全著陸的副主任,在中州官場,尤其是田縣官場還是有一定的影響力的。而陳建平則不然,他家是無梁鎮人,他爹叫陳文學,是文化局下屬的落子嶺影劇院的老支部書記,光經理都熬走了五任,加上沒當支部書記之前的五任,人們稱其為田縣影劇院的“十朝元老”,如果經理賴新年這一回保不住的話,他極有可能成為“十一朝元老”后,而在正股級上光榮退休的。
陳建斌之所以找到陳建平,是因為,他把陳建平當成了兄弟,江湖上的兄弟,也就是后來所說的馬仔。陳建平對陳建斌可謂是感恩戴德、言聽計從,是因為,陳建平把他從無梁鎮一個普通民警的崗位上調到了田縣看守所,雖然還是普通民警,可內容卻大不相同了,第一,看守所的活比較穩定,不可能出大的刑事案件,沒有派出所那么辛苦與危險;第二,看守所里民警的生存,是有潛規則的,也就是說他們的分管“號”,里面有的是油水。在帝國主義,那叫勢力范圍;在農村農民,那叫責任田;在看守所,那叫責任區。一個民警,大抵會分三到五個號,他們也就成了犯罪嫌疑人口中所說的“主管干部”,主管干部不可能自己管理數十名甚至更多的犯罪嫌疑人的,于是,各號便又產生出“號長”來,號長是主管干部任命的,標價大概在每月500元左右,是陳建平工資的兩倍,五個號就是十倍。而號長的下面,又有副號長,標價大抵是每月兩條好煙,更有什么事也不管只圖享受的“板兒爺”,這個大多是各級領導的關系戶,但在陳建平這兒,也多有孝敬銀兩的。第三,潛規則之外的事兒,如給犯罪嫌疑人送件衣服,送點好吃的,偷偷地傳遞個小信息,或者是利用給犯罪嫌疑人提供剃須、理發等服務,在外面向家屬表個功,混個小酒,也是有可能的。
陳建斌這一回找到陳建平,安排了一件更美麗的工作,讓他提審女嫌犯張金霞,逼她說出楚文革存款的秘密來。當然,陳建平有陳建平的審訊方式,他先不問錢的事,而是審問起張金霞和楚文革的男女關系。張金霞頂不著陳建平的審問“手段”,很快便承認了與楚文革之間的不正當關系,更承認了他與新歡賴夫之及其兒子賴國慶的關系,雖然不是淫亂,但也沒有隔夜。
陳建平當然問得很細致,筆錄記得倒未必完全,因為他那點文化水平,也只能用一部分象形文字或者圖畫,加上記憶、想象等來完成任務,不過關鍵的問題,她很快便承認了。楚文革是借了茍三娃30萬元錢,但楚文革沒有交給自己,而是送給了賴夫之10萬元,賴夫之任命楚文革為隗鎮供銷社主任、達摩嶺煙棉加工廠廠長;借給了舒芬10萬元,幫助他爭奪生產公司經理;借給了落子嶺影劇院的副經理王獻麗10萬元,她丈夫枊歡要進一大批柳樹苗,到時候,王獻麗給他結算利息。而他們收繳的隗鎮供銷社十幾家代銷店的欠款,大概有五六萬元,楚文革一分也沒有得到,張金霞辦理手續后,全部由賴夫之的兒子賴國慶取走了。就是余下的26萬元,楚文革和賴國慶到了省供銷社、省紀委、省商務廳,還有省計生委,見了領導,送了禮,在這幾個人身上花多少錢,張金霞確實沒有經手,據楚文革事后說,每人不低于5萬元。這樣算下來,他們兩個花的,也就是五六萬元。
陳建平以最快的速度向大哥陳建斌報告了,得到如此消息的陳建斌卻傻了眼,本來想,張金霞把這些錢給秘密轉移了,沒曾想卻已經撕開了,而且撕得如同“片兒鑼”一樣,多數不是自己管的事,那些人,自己管不著,也不敢去管,即便伸頭管了,也未必會落著錢,更不可能落著好。
就在陳建斌準備拔手的時候,老爺子陳洪波回來了,而且是急匆匆的樣子,很快把自己的兩個兒子和女兒、女婿,也就是陳建斌和任田縣信用社常務副主任的陳建明,任農委下屬的種子公司經理的女兒陳建麗,以及女婿潁鎮黨委書記鄭風頌給找了回來,宣布幾條家規:
一、從現在起,斷絕與鄭冠旦、蘇辰昌為代表的老田縣關系網中的任何一人的關系;
二、絕對斷絕與吳三中、賴夫之、王滿倉等企業系的關系,并不得與之有任何經濟交往,以前的,人家欠咱的,不要了,咱欠人家的,趕快退給人家;
三、除了萬不得已外,不得再做任何實質性的工作。尤其是陳建斌與蘇辰光的爭權工作,陳建明準備開設田縣城市信用社的工作,陳建麗想當田縣農委副主任的想法,鄭風頌要盡量避開與鄭冠旦的關系,“兩會”之前,要寫出報告,必須從鄉鎮黨委書記的位置上退下來,更不得參加副縣長的競選。
四、關于陳坤的事,誰也不能幫忙說事。
陳建斌長出了一口氣,幸虧沒有動楚文革的錢,否則,真的要說不清了。
鄭風頌嘆了口氣,看來,自己的政治生涯,到頭了。
陳建明還有些不舍,田縣城市信用社的開辦,已經提到議事日程上來了,不可能戛然而止的。
陳建麗內心當然也有些失望,鄭冠旦可是已經答應過自己的,這次委局班子調整,已經把她列入后備人選了。
可老頭子陳洪波最后卻又強調了一句:“地震來臨時,能保住命,是最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