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下午的時候,渠鳳才回到家。聽說渠鳳運回了幾十噸進口尿素,人們便又圍了過來,紛紛說著,這小日本產的尿素,比田縣化肥廠生產的碳氨、硝銨、尿素都好,田縣化肥廠產的那些東西,肥效倒是挺快,只要施肥到地里,第二天莊稼就大變樣,可就是維持不了多長時間,肥效不行,而小日本產的尿素,肥效時間維持的長,也穩,雖說一袋子貴了幾塊錢,可算算也劃算,尤其是種蔬菜,少施一次肥,那就等于多增加了相應的收入。
渠鳳給孫俊剛說了聲:“俊剛哥,趁俺三爺和俺姨夫都在,趕快給大伙分了吧,這個不用指標,是我另外爭取的,盡量讓咱寨上種菜的人家先買,價錢,一袋子比國產尿素貴三塊錢,種菜的,還是你簽字,少收兩塊錢算了。”眾人聽了,笑了一回,說道:“鳳,你這做生意,心不狠,這家伙,在糊涂鎮那邊,一袋子比國產的貴五塊,根本不優惠,還得大隊干部給出證明,去晚了,就沒有貨了。”
渠鳳也笑了起來,說道:“那你是說哩,你們從車上卸下來,直接拉回家去了,我不省個卸車費嗎?這叫兩好擱一好,你好我好大家好嗎?別說了,天一會就黑了,還是趕快分吧。”渠鳳笑著,往店里走去,嘴里喊著王大妮:“姐,上午做的飯,還有剩下的沒?我還沒有吃飯呢。”大伙聽了,又笑了起來,說道:“咱這渠書記,就是那鈀子命,手夠不著,用腳夾。”
看到渠鳳進了屋,宋列江也跟進了屋,渠鳳從后面拿出一個涼饃,就著一杯開水,喝了起來。宋列江小聲說道:“三嫂,那三個人沒有進任何一家的門,而是在我們的地里到處亂跑,還饒有興趣地照著相片,他們說,他們是中州攝影協會的。”
就在宋列江跟渠鳳匯報著的時候,坐在門口的黃驢子大聲說道:“領導,這是下鄉檢查工作的吧?”宋列江急忙停了下來,兩個人警覺地看著外邊,王大妮已經鉆到里間去了。
一個中年人笑了起來,說道:“大爺,我們可不是什么領導,我們是學校的老師,是攝影協會的,大爺,這夕陽西下,陽光真好,要不,給你老照一張,你給個地址,到時候給你寄回來。”
另一個年輕點的說道:“大爺,這兒真漂亮,我看再給你和這幾位老人,照一張合影,起名就叫《夕陽下的幸福》,說不定還能上報紙呢?”
門口的幾位老人見他們并沒有敵意,也呵呵呵呵地笑開了,有人哄著先給黃驢子照一張,還有人笑話黃驢子,給那幾個人說:“這是俺寨上有名的黃驢子,你們要是發表到報紙上了,下面可得寫上他的名字,驢子,叫驢的驢。”眾人又笑了起來,那個中年人抓住了瞬間,快速地摁動著快門,幾張照片便進了膠卷。
站在他們身后的一個年輕人笑了起來,說道:“我走過好多地方,還沒有見過達摩嶺寨上的人們這樣和諧、勤勞的,他們這個大棚,厲害,比種糧食強多了,別看人家這地不怎么樣,我敢保證,他們的收入比平原地區還要高,要是建個合作社,統一經營或者再進一步,搞個加工業,那就厲害得很了。”
渠鳳靜靜地聽著,黃驢子卻插了句話:“哎,這位領導說得最對了,就是解放前,蘇家大舅都說過這事,他說,麥子才多少錢一斤啊,你看看你個,炸成油條,沒幾年就發家了,咱再看看財旺那兒,麥子磨成面粉,掙個加工費,可是做成荷葉餅,一小塊,八毛錢,一兩面做兩三個,成本才幾分錢,你們想想,對不對,這不是報紙上說的那個啥啊,老宋,別睡嗎?”黃驢子忘了詞,急忙問正在王茍妮身旁坐著的宋天成。
“剪刀差。”宋天成懶洋洋地回答著黃驢子,翻了翻眼皮沒有再說下去,對于來路不明的客人,他不愿意多說一句話,他甚至有點惱怒黃驢子的膚淺與輕信了,說不定這幾個人,是套他們話的呢。
“那,你們為啥不上個蔬菜類的加工廠呢,比如脫水蔬菜,或者是其他品種?”那個年輕人似乎來了興趣,急切地問道。
“哼哼,這個問題好啊,我老頭子可以回答你,我們這兒,上過廠,你們看看,我們自己上的那個紙制品廠,別看小,可是我們兌錢干的,一年能分……”黃驢子的話還沒有說完,宋天成已經激烈地咳嗽起來,黃驢子似乎惱了,說道:“老宋,別在那兒裝神弄鬼了,現在國家都提倡勤勞致富了,咱那紙制品廠,又沒偷人家、搶人家,自己干的,分點錢咋啦?又不是鬧文革那幾年,你還能把我給批斗了?”
那個年輕人,笑了笑,沒有再問紙制品廠的事,而是問起了新建的服裝廠,說道:“這個,更厲害,這么大的服裝廠,至少得用200人以上,肯定又是政府投的錢,嘿,現在這事啊,只要一沾著政府的邊,用不了幾年,肯定就賠錢的,要我說,還是個人干或者合伙干,最好。”
“嘿嘿,這一回,你算說到點子上了。”黃驢子笑了起來,指著煙棉加工廠說道:“這個,原來是隗鎮供銷社的煙棉加工廠,本來干得好好的,可縣社非派個二球來當廠長,沒出三天,便給弄倒閉了,還搞得雞飛狗跳、人心惶惶的,要不是俺支書接手過來,搞什么引進外資,要搞什么制啊?老宋,我咋又忘了,你別睡了,說說嗎?”黃驢子又開始請教起宋天成來。
屋里的宋列江急得頭上冒汗,要出去打散他們的對話,渠鳳給他使了個眼色,讓他冷靜,黃驢子說的這些問題,恐怕人家早就掌握了,有關楚文革的事,紙里又包不著火,讓他們說去,也好沖淡其他的話題。宋天成這里,依舊冷冷地回答著黃驢子:“股份制。”
那個年輕人也笑了起來,說道:“是股份制,不過,合作制也是股份制的一種形式嗎?你們要是搞大棚蔬菜加工這一塊,可以搞合作制嗎,這么多的老百姓合作起來,上個小工廠,增加些種菜的利潤,不為過嗎?
那個人輕描淡寫地說著,如同閑談,宋天成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話,似乎是在回答那人,又似乎是說給里面的渠鳳聽的:“不管什么‘制’,都是人定的制度,都逃不過一個‘治理’,最關鍵的,便是要選對、用對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