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了,那個年輕人還在和代銷店前的老人們天南海北地神侃著,那兩個年齡稍大點的走進代銷店,買了兩盒煙,看了看店里的擺放,又問了一些商品的價格,商品的進貨渠道,供銷社的管理方式等等,渠鳳都一一作答了。那個背相機的人,對另外一個人說道:“看來,都大差不差,想統一進貨渠道,不容易啊,他們這兒,做的已經很不錯了,還知道聯合進貨,壓低進貨成本,咱們在東邊那幾個縣看的供銷社的門店,早已是大放羊式的管理了,這家伙,早晚會和個體戶走到一起去,市場經濟,就需要競爭嗎,不可能再有太多的專營了。”
那個人點了點頭,回過頭來問渠鳳:“同志,你們這周邊有沒有小旅館嗎?我們昨天晚上,住在你們那戶人家,實在住不習慣,想喝個小酒,也不成啊。”
渠鳳笑了,說道:“這里離鎮上,確實有點遠,旅館倒是沒有,不過,下面煤礦上,有個小招待所,你們給他們說說,他們要是沒有其他客人,也對外經營的。不過,條件可不怎么好,簡單能住,要是喝小酒啊,我們在下面還有個門市部,你們可以到那兒拿,和這一個價錢的,不用來回背。”
那個人笑開了,回頭對那個背相機的人說道:“老裴,干脆咱就去住旅館吧,昨天晚上住那家,不方便不說,那一家人,啊。”那個人沒有再說下去,渠鳳已經聽出來了,他們對王松芳的接待,并不滿意。或許舒芬的猜測是對的,這一個暗訪組不是說計劃生育工作的,而是暗訪經濟建設的,他們問黃驢子的問題,全部是有關經濟的,估計今天他們在嶺上嶺下跑的,看的,也全部是有關經濟建設的,這東西,不僅遮掩不住,更無須遮掩,掙不來錢說瞎話,哄騙的是自己。
那個背相機的點了點頭,看來他應該是個頭頭,渠鳳笑了起來,說道:“你們到煤礦招待所那兒,找一個叫豐潤的,就說代銷店里的那個渠鳳介紹的,他肯定會給你們安排房間。”
“渠鳳,你就叫渠鳳啊,剛才在路上開大卡車的,不就是你嗎?呵呵,我們還偷偷地給你照了幾張照片呢,了不起,了不起,聽村里人說,你頭頂上好幾頂帽子呢,又是主任、又是廠長,還是支書,還要開大卡車,了不起啊。”那個人贊不絕口的夸獎著。
背相機的人,看了渠鳳良久,才說道:“你叫渠鳳,讓我們去找豐潤,這個豐潤,和豐潮是什么關系啊?”
“他啊,是豐潮的親兄弟。”渠鳳隨口回答道。
那個人又看了渠鳳一眼,沒有再說什么,正要喊門口那個年輕人的時候,鄭鳳蘭走了進來,也不顧有旁人在,便說道:“鳳,俺懷道叔死了,他一個五保戶,咋辦啊?”
渠鳳看了宋列江一眼,說道:“通知班子和各小組組長,一會到鄭懷道家去,沒兒沒女,不等于沒有人管啊。鳳蘭嬸子,你先回去給你哥說,按照村里定的標準,先買著東西,過后村里統一結算。”說著,就往外走去,門口坐著的老人們,聽說鄭懷道死了,嘆了口氣,也散了。
夕陽之下,達摩嶺被染成了通紅的顏色,村部的大門口,孫俊剛已經開始收菜、裝車了,那三個人,又饒有興趣地拍開了照片,寨子里的人們,見支書渠鳳沒有多說什么,也就放松了警惕,和他們說著話,那個年輕人又問起了孫俊剛是如何指導種菜、收菜、賣菜的?
孫俊剛笑著說:“領導,等我收完了,裝上車,我給你們好好匯報,中不中?這一會,太忙了。哎,你們幾家種包菜的,扛壓,先過稱,放到最下層,黃瓜、西紅柿后收,小白菜、空心菜先散開,放后院會議室里去,半夜車走的時候,再裝,聽見沒有?妗子,先放后面去,你現在裝到車上,明天早上運到城里,還不得捂壞完,你以為你種的是西紅柿啊,能捂紅?”
三個人笑了,這場面,他們還真是第一次見,年輕人笑道:“裴處,光知道到菜市場買菜,不知道還有這環節呢,我看啊,我們還是先喝小酒去,明天咱到這位孫隊長的大棚里去看看,如何?嘿嘿,我看你啊,可是想給他們撥錢的。”說完,幾個人笑著,走了。
但那個年輕人輕聲說的“撥錢”二字,還是被前來交菜的王來洪給聽見了,他放下菜,向寨門口走去,因為寨門口處,渠鳳已經領著人,向寨子里走去了。
一直追趕到北寨門口,王來洪才趕上渠鳳,喘了兩口粗氣,輕聲對渠鳳說了他聽到的內容。渠鳳停下腳步,喊過宋列江來,附耳對他說了幾句,宋列江笑著,回身走了。
鄭懷道真的死了,抱住他的那尊破碎的馬虎神像,安詳地死了,他的侄子鄭長順、鄭長利都過來了,渠鳳給他們安排了一遍,眾人又看了看鄭懷道和他懷中破碎的馬虎神像,給他鞠了一躬,用一塊單子給他蓋上了。
這最后的馬虎神,和他的守護者,走了。
轟隆隆的幾聲炸雷響過,一場毫無征兆的暴雨如注般下了起來,把紅霞染紅的天際給籠罩在白花花的雨幕里,顯得有些怪異,剛剛走到北寨門口的一群人,不約而同地沖到臨近北寨門口王獻武蓋的新房子的走廊下,笑著拍打著身上的雨水。田桂才喘了口粗氣,笑道:“這個鄭懷道,走了就走了唄,還非抱著個馬虎神,他的神,還給摔碎了,看來,不是真神啊。”
聽到有人跑了進來,還在門口說著話,正在整理房間的王獻武和老婆舒芬走了出來,給大伙讓著煙。舒芬看見渠鳳,笑了笑,把她拉到里間,說道:“奶奶,幸虧上午你走了,要是不走,那才叫尷尬呢。你剛走沒有多大一會,也就是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去找俺姑父去了,你猜咋著,高致遠和賴新年都給抓起來了,聽說他們合伙貪污了文化建設資金好幾十萬塊呢?老賴,現在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再也不以改革開放大神自居了,正上竄下跳地求人呢?對了,他和那個姓高的,家里敬的,可就是你們說的馬虎神,奶奶,啥是馬虎神啊?”
“驢子。”渠鳳輕聲回答道,兩個女人便嘀嘀嘀地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