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嶺下的夜晚,寧靜而安詳,空氣里彌漫著早春野草的氣息,涼風里也有幾分醉意。王滿倉并沒有帶領他的兒子們到大酒店去,而是到了瀾滄學校隔壁的一處農家小院,大大的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凈凈的,清爽而利落,彌散著香味兒。老板娘就是馬建國的老婆劉玉霞。
自從馬建國、吳三中等人出事后,王南旺不僅通過顧美娟、羅蘭,把原本欠苦縣企業的利息留給了馬建國,交由馬建強管理。又讓馬建強把他嫂子、侄子接來,出資給她租了這個小院子,讓她在這兒開了家小農家院,生意還算可以。她們的兩個孩子,也在瀾滄學校上學,照看孩子也挺方便的。所有這些,王東旺自然是不知道的,而在縣城混的王北旺自然知道得門清。他們更知道,馬建國這一家人,王南旺還得背上十年八年的,因為馬建國可是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的,比不了劉百發,過幾天就快出來了。
劉玉霞很快便喊來服務員,把兩張長方小桌給并齊了,眾人這才坐了下來。因為又臨時來了幾名教師,蘇長霞一看,笑了,說道:“二叔,干脆,你們坐在這兒,我和圓圓幾個,再開一桌,反正我們也不喝酒。”王滿倉笑著同意了。抬頭一看,還真是不少人,自己兩旁,坐著大兒子王東旺和大女婿陳德印,兩邊是侄子福旺、四兒北旺,對面是兩個外孫陳丙乾、陳丙坤和剛剛從大學請假回來的云瀾滄。這種場合,蘭子是從來不參加的,她有她的矜持。
男人們很快便端起了酒杯,王東旺沖著大外甥陳丙乾,說道:“老大,我還是不明白,你給大舅說說,你們是如何對現在經濟形勢定調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嗎?”
“大舅,喝酒,喝酒,那事啊,好說,你只要看新聞聯播最后那三分鐘內容,便知道了。世界經濟亂糟糟的,不可能風景這邊獨好的,我們不叫‘經濟危機’,但低谷啊、拐點啊、經濟下行啊,你就當成那四個字來讀,就是了。”陳丙乾一副小官僚嘴臉,笑嘻嘻地說著。
王東旺似乎明白了,說道:“那,總得想辦法吧,這樣下去,怎么能行呢?不會是像老百姓傳說的,只為救下香港,什么都不管了吧。”
“呵呵呵呵,那可能嗎?中央不會放著十幾億人不管,而刻意去為它救市吧。國家收縮銀根也好,經濟政策調整也好,產業轉移也好,總得有一個過程。當然,扶持的切入點也不一樣,這種情況下,‘后醒’、‘后覺’的地區、行業便會吃虧,甚至是吃大虧,緊緊跟得上國家政策調整的,就會占大便宜。這樣一來,國家的層面上,先脫困,而后再逐漸蘇醒全民領域,不僅僅是我們這樣搞,資本主義的美國,同樣也是這樣搞的。”陳丙乾說起這事來,倒是一針見血的。
王東旺點了點頭,認可了外甥的觀點,又搖了搖頭,說道:“看來,對于我們煤炭行業,將會是一場冰霜了?”
陳丙乾笑了,說道:“未必,國家要復蘇經濟,最直接的便是投資,作為能源、原材料的煤炭,是不可能退出市場的,關鍵是如何挺過這一年左右、甚至更短的低谷期。放心,我們的企業有的是韌性,挺半年、一年,都沒有問題,這個東西,未必是什么優越性,而是我們的傳統文明使然。比如,我們可以拖欠工人半年工資,在資本主義國家,那是要上法庭的。我們可以拖欠銀行貸款數月,在美國是要破產償還債務的,根本不可能給你復蘇的機會。在經濟建設上,法制用的是手術刀,人文,則用的是湯劑針灸。暫不論孰優孰劣,反正表現在你的煤礦上,想破產、想躺平,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你說了不算,現在,你只有找錢啟動煤礦,至于其他事,你管不了。”
王北旺也笑了起來,說道:“喝酒,喝酒,錢的事不是說好了嘛,丙乾說得對,你得堅持。現在這事,干著賠著,政府不理你。想躺平撒潑,恐怕是要說你的事的。就咱君峰叔那兒,告狀的天天不斷,早已忘記了他給田縣財政做出的貢獻。再也不說他是如何從一個小作坊搞出一個大型工廠來,只說他是如何把如此大的一個企業給搞垮了。他的日子,不好過啊,幸虧君峰叔有最大的好處,不貪。就連告他的人都說,此人作風最好,欠缺的是能力。”
“他,欠缺的不是能力,而是能力趕不上他的心。他在做著一個烏托邦式的夢,他想把他手下的工人所有的一切給包辦了。因而,他的能力就顯得渺小而欠缺了,如果給他一個工廠,他照樣能干得風生水起的。”王滿倉給表弟蘇君峰下著定論。
王北旺看了前來送菜的馬建國老婆一眼,心想:“三哥王南旺兩口子,何嘗不是如此,想擔當起親友之間的道義來,何其難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