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摩嶺上的夜風,似乎又大了一些,吹得炮臺上的炮筒發(fā)出一陣嗚咽之聲,長長的,如同男人不屈的低吟,又如同女孩委屈的抽泣,偶爾有一兩聲,又如同嬰孩的夜啼,詭異而神秘。
渠鳳一直等到罷戲,也沒有見到王來萍和黃青龍,甚至是剛剛聽說加入他們隊伍的鄧德銀,問了幾個人,都搖頭說,沒有見到他們。人散了,那三個唱戲的收拾著家伙,進了王來賓家的院子,一切都是那么的正常,沒有什么異樣。可渠鳳總感覺到,這事沒那么簡單,無論是王來萍寫的戲,還是黃青龍寫的戲,主家都到哪兒去了呢?
渠鳳有些疲憊了,沒情沒趣地向家走去,連路上有人和她說話也變得心不在焉了。渠鳳回到家時,蘇文娟已經走了,奶奶和青平姑也睡了,只有婆婆田桂香還在門口徘徊,她知道婆婆在想啥事,于是笑著說道:“回去睡吧,你就那么怕她,她會把你吃了?占點小便宜,有啥出息,和她姑一個德性。”
田桂香苦笑一聲,說道:“鳳,她要是跟你一樣,我還怕啥?你也沒看看,他幾個,一個個的,都不在家,跑得跟沒尾巴的鷹一樣。在我面前晃來晃去的,不就是你大哥、大嫂,加上你三個人嗎?你大嫂個性強,好占個小便宜,可說句實在話,她心底并不懶,待那兩孩子,也是真心的好,我不是感覺到虧欠她嗎?你說,是不是?不要說你這個媳婦,就是廣民、美容他倆,我不也照樣說,讓他們待你大哥、大嫂好些,權當是對咱自己的孩子好。”人老了,便老是翻起舊賬來,王東旺家的那個兒子王來功,是渠鳳生的,那個小女孩王潁潁,是田廣民家的,當年都是躲計劃生育,才這樣倒騰的。
渠鳳聽了,心頭一酸,也不再多說話,揮著手罵著婆婆:“就你嘴碎,記住,這事誰也不能說,要是叫俺嫂子聽到了,她還不捅破天?非對著禿子說月亮明,那不是找著吃沒趣嗎?睡去吧,不就兩箱羊奶嗎?明天我還去城里呢,到你老頭那兒,看還有沒有,再拿兩箱回來,不就是了。就是金子、銀子,那也能買來不是?”說著,便去伸手關門。
就在這個時候,有幾個身影沿著大坑邊沿,向水井這邊有說有笑地走了過來,能聽得出來,正是王來萍、黃青龍、鄧德銀,還有一個,竟然是五嬸田桂妮。渠鳳覺得不可思議,來萍是拴小孩的,五叔家的閨女王梅丹、兒媳婦隗麗紅,可都是做過絕育手術的,即便是她娘家侄女田春妮、侄媳婦王松枝,都也過了生育年齡,而且做過結扎手術的。
渠鳳向婆婆田桂香使了個眼色,田桂香沒敢吭聲,婆媳倆如同做賊般地聽著外邊的人說著話。這個時候,那幾個人正好走到水井旁邊,只聽田桂妮說道:“大萍,奶不送你了,讓你住俺家你也不住,非得住到德銀家,你說說,誰親誰近?你都不說了。你五爺那病,就是帶點邪氣,加上他那小心思,他不受罪,誰受罪?別說讓他找你大爺,求他辦個啥事了,就是讓他去找找你四爺說點事,他那臉皮,比黃金都主貴。好了,你去吧,明天我就準備了,只要他肯出門,你五奶就謝天謝地了。”
渠鳳似乎聽明白了,這個王來萍,不光會拴小孩,恐怕還會跳大神治病的。這二年,五叔王滿當?shù)昧艘钟舭Y,總感覺到弟兄幾個,都比他強,前街王家,老的少的,都比他和兒子王新旺日子過得好,于是就怨天尤人起來。先是疑惑是他爹的墳,在王家老墳里得不著地氣,那道脈,全部被二門給占了。于是就決定給他爹王廷耀拔新墳塋,重新立祖,被得到信兒的大哥王滿順罵了個狗血噴頭,才算安生了一時。
后來,又說他家的房,被前頭袁歡家給遮掩了,問袁歡憑什么蓋三層小洋樓,擋住他家的光。袁歡的老婆張玲玲說:“叔,我家蓋房子,又沒有蓋到你家地里,蓋多高,是我們自己的事,你要是有能力,蓋個摩天大樓出來,看看誰管你?”一下子又惹惱了王滿當,大罵袁歡兩口子是絕戶頭子,和袁歡兩口子險些動手,氣得渠鳳想拿棍子打他。從此,便和袁歡家結下了仇,也不來往,也不說話了,甚至走路,都不肯向南走一步,到服裝廠、村部,那也是舍近求遠,繞到水井邊。
聽著外邊的幾個人散了,渠鳳才拍了拍胸口,說道:“娘,俺五叔、五嬸,又想干啥啊?新旺、梅丹,日子過得好好的,咋就不如人家了,為啥又要搞什么神三鬼四的嗎?就俺五叔那神經樣子,別說袁歡兩口子跟他擱不著,就是對門的俺二姨兩口子,還有好過叔、后院的來海,他能和誰會擱到一塊去?就連俺三爺都不理他了,他去看望老頭,俺三爺都讓俺六叔關上門。他也不知道丟人幾毛錢一兩,又找來萍求神哩?在宋天成、宋得法爺倆那兒,花的冤枉錢還少啊?”
田桂香同樣聽到了堂妹田桂妮和來萍他們的對話,對渠鳳說道:“鳳,咱可不敢管他家的事,就你五叔那樣子,你要是管不好了,他還埋怨你呢?你姨夫那天說了句:‘滿當,你有我當年臭,就拿我犯那事,要是大伙不給我面子,打死我都不虧。我不也活過來了,不也開始種菜了,不也跟你嫂子又和好了,你看看,你嫂子這幾年,氣色、精神,不都正常了嗎?不是也會給列江家引孩子了嗎?別再找事了,弄棚菜種種。人家孫俊剛又沒有叫你低頭,別人賣,咱也賣,能掙倆買鹽錢,咱就不給孩子要了,你說,是不是?別天天老想著那些沒用的,比了這個比哪個的,你們哥六個,你哪個也比不了。就說你家老二王滿場,恁窩囊,那也是種過八百多畝地的大地主。你那點地,不是讓老豐哄著,賣完個球了。’這下子好了,他和你二姨夫一家也不說話了,更別說后院的旺貴、來海一家了。”
渠鳳嘆了口氣,扶了婆婆一把,讓她到堂屋去睡了,自己也關上院子里的燈,進了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