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塚子轉過身來,抬手搭在戌甲肩上,說道:“今后凡有去處,可自行決斷,不必再來問我。仙途漫漫,多替自己念著幾分。”
言罷,輕嘆一聲,便又轉過身去,負手緩緩走去內屋。戌甲目送趙塚子進屋,心中悵然若失,又原地站了一會兒,這才出門。出了屋子,虛掩住屋門,再自門縫朝屋里看了一眼,戌甲才轉過身離去。也無意再往別處去,便徑直快步回了住處。因覺心中有些煩亂,便盤腿坐下,想調息一番。卻怎地心中放空不得,氣息總也調不順暢。索性跳下床榻,面朝窗外,站起混元樁來。站得愈久,心緒竟愈是沉穩下來。微微曲了曲雙膝,繼續這么站著,便又是幾個時辰過去。
入夜,戌甲直起腰膝,導氣緩沉丹田。吐納幾口,緩緩睜開雙眼。活動了下四肢筋骨,喝了兩口茶,坐到床尾。回憶日間趙塚子那般言語模樣,沒來由地覺著好生難過,心道:“師傅教我不必再去問他。可我若真不去問,那便是太沒良心了。我不去問,還有誰去問?”
戌甲抬起頭,定住身子好一會兒。繼而仰面躺下,頭枕一臂胡思亂想著,不覺間就這么睡去了。
翌日一早,戌甲便出門,往干事長那里去了。進了驚府院樓,走到干事長屋外,輕叩了幾下房門。待屋內傳來應聲,便推門進入。
抬頭瞥見是戌甲,干事長繼續忙手頭事情,只抬手朝一旁指了指。戌甲順著所指方向走到案幾旁,撿了一把椅子坐下,安靜地等著。待事情忙完,干事長抬頭望向戌甲,問道:“倒是來得早,這一趟浮空山之行可還順利么?”
戌甲答道:“未遇見什么意外,亦未惹出什么事情來。”
干事長點了點頭,說道:“這樣最好。”
說完,起身走到戌甲身旁,也撿了把椅子坐下,接著說道:“按山上的規矩,回山之后,要寫一份心得。該如何寫,你當心里有數。”
戌甲沉默片刻,問道:“藏起想法,寫出態度,是么?”
干事長嗯了一聲,說道:“我知你素來頗多想法,以往在我面前陽奉陰違,耍冷態度。只是不出這房門也就罷了,我不與你計較。可這次你落了墨,想來要送去不知哪位上仙的案頭,或許還會傳閱于人。但凡寫了什么忌諱,你該知道后果。說不得到時連帶我也一發沒好果子吃。在我這里,不指望你去掙臉面,只求莫要惹事,給我招來風雨。”
戌甲站起身,朝干事長微躬身拱手,說道:“之前胡亂任性,虧得干事長一直擔待,日后自當改正。心得該如何寫,我心中自有分寸。”
干事長也站起身,抬手虛扶了一下戌甲,說道:“你話都這般說了,那我便不說了。回去之后,好生寫,盡快寫起來。寫得讓人挑不出刺兒,于你我都不是壞事。”
言罷,干事長說自己還要理事,讓戌甲自便。待干事長走回桌案,戌甲跟著上前告辭。干事長也不回頭,只背對著戌甲應了一聲。戌甲走到門口,拉開房門出去,而后輕輕帶上房門,轉身慢慢離去。
出了驚府樓院,戌甲先去了一趟傷府,自然是想著能否見上鄔憂一面。只是去了一問才知鄔憂已好好幾日不見了,應是被派了什么差。又因是傷府的差,也不便細問,戌甲只得留了個信兒,就離開了。
見不著鄔憂,戌甲眼下又沒寫心得的興致。想了想,忽地冒出一個念頭,去找昶清聊聊。自那次靈封谷之行,戌甲與鄔憂二人算是與昶清結成相識。那昶清雖說瞧著頗有些清冷,可戌甲與鄔憂卻不覺著昶清是那近不得身之人。偶有合適機會,便去約昶清喝茶敘話,或是游玩賞景之類。昶清亦不覺著二人冒昧,頭一兩次還言辭推諉片刻,往后只要手上無事,有約即赴。次數多了,互相地漸熟絡了,昶清還反約過幾次。想前些年戌甲常混在山下,在山下就與昶清見過兩次,皆是昶清來找上戌甲。
彼時,戌甲還心生疑惑,問過昶清,為何放著山上派的好差不去,卻跑來山下浪費時日?須知,與戌甲、鄔憂等不同,昶清在山上看來乃是憑天賦本事活著出靈封谷。回山之后,不單面上給獎了一份,臺下還借著派差的由頭時不時地行些方便,以助其修練。長久些來看,這般助力遠非那人手一份的獎勵可比。戌甲亦如山上大半弟子一般,心實羨之,故才有此一問。然聽著昶清所說原因卻頗有些牽強,必是別有隱情。只是依著昶清的性子,既不愿實說,那戌甲便不會多問一句。
眼下昶清雖掛名學署,卻早晚要調去別處。因之,學署那邊對其約束不多,反倒比鄔憂更易見到。到了學署,戌甲報了來頭,進了樓院。隨意問了問,便找到了昶清。
見到戌甲,昶清將其讓進屋內,又沏了杯茶遞了過去,問道:“幾時回山的?”
戌甲喝了口茶,答道:“昨日才回,剛剛去見過師傅。”
說完,環視一遍屋內各處,笑道:“還好靈光一閃,在人前多問了一句,這才知道你搬了地方。給你弄到這單獨屋子,看這四周陳設,學署對你不薄啊!莫不是欲拉攏你留下么?”
昶清聽了,打趣道:“愈客氣,便愈不當是自己人。”
抬手讓戌甲坐,自己亦在旁邊坐下后,昶清又問道:“這一趟去浮空山可有所收獲么?”
戌甲放下茶杯,彈了彈手指,答道:“長了些見識,想了些事情,但也算是有些許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