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若頭也未抬,語氣也不甚好,“閑來無事,打發時間罷了,比不得世子清閑,還能隨意走走。”
她特意加重了“隨意”二字,語氣中的諷刺幾乎不加掩飾。
裴聿臉上那故作輕松的笑容僵了僵。
他聽出了夕若的言外之意,也知道自己的把戲被看穿,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夕若將過濾好的靛青汁液倒入另一個陶罐中封存,這才直起身,拍了拍手。
目光落在裴聿身上。
她看著裴聿臉上強裝的鎮定,但眉宇間難以掩飾的焦躁與陰郁,覺得好笑。
片刻后忽然開口問道,“說起來,司城乃是富庶之地,雍王叔經營多年,想必是極好的。世子在那里,身為封地未來的主人,也是逍遙自在,無人敢予掣肘,我實在是不理解為何非要跑到這京城來,過這等看似風光,實則一舉一動都受人監視、不得自由的日子呢?”
這話問得輕飄飄的,卻讓裴聿精心維持的體面徹底粉碎,臉上血色也瞬間褪去,握著折扇的手指猛地收緊。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反駁,想辯解,喉嚨里卻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為什么?
為了父親的野心?
為了那虛無縹緲的皇位?還是為了不甘于人下?
一時間竟覺得這一切那么可笑。
他想起在司城時,他確實是名副其實的小王爺,可以縱馬長街,可以呼朋引伴,可以隨心所欲。
而如今在京城,他不過是皇帝手中用來牽制父親的一枚棋子,住在華麗的牢籠里,連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這種巨大的落差和屈辱感,日夜煎熬著他。
裴聿陷入了沉默,他垂下眼瞼,避開了夕若的目光,胸膛微微起伏,顯然內心極不平靜。那副故作瀟灑的姿態再也維持不住,只剩下被看穿后的窘迫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
夕若看著他這副模樣,心中并無多少同情。
路是自己選的,既然選擇了爭奪,就要承受隨之而來的代價。
她不再理會僵立原地的裴聿,轉身繼續去整理那些晾掛的絲線。
陽光透過枝葉縫隙灑下,園中只剩下染汁滴落的細微聲響和風吹過植物的沙沙聲。
裴聿在原地站了許久,最終什么也沒說,有些狼狽地轉身離開了。
夕若在他離開后,微微蹙起了眉頭。
從城西的染料園回到京城,心中還縈繞著裴聿那場拙劣的偶遇帶來的些許警惕。
馬車行至繁華的京城大街,她無意間掀開車簾一角,目光掃過街景,卻意外地瞥見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
只見裴霽竟坐在一張特制的木質輪椅上,由一名內侍推著,緩緩行進在街邊樹蔭下。
他依舊穿著素雅的衣袍,面容清俊,只是那雙總是帶著幾分陰郁和沉寂的眼眸,此刻竟映著街市的光影,顯得平和了許多,甚至帶著一絲久違的閑適。
夕若心中詫異,示意車夫放緩速度,她輕輕喚了一聲:“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