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裹著焦土氣息撲面而來時,閆家堡猶如一片混亂的修羅場。
殘破的城門外,僵直的尸體會以各種詭異的姿勢出現在眼前。
不到三里地的距離,蕭邢就見到了不下五十多具,被利器刺穿軀體的傷口處還殘存著血痂,哪怕是白如雪也遮掩不住,仿佛在訴說著這世間的罪惡。
城門處,三具幼童尸體被長矛釘成展翅的雁形,他們褪色的襁褓在風中飄蕩,早已失去光澤的眼睛空洞地望著路過的人。
一股強烈的嘔吐感不自覺地涌上了蕭邢的喉嚨,堪堪忍住,眼底卻不受控制地浮起一層霧氣。
剛入城,前方傳來鐵鏈拖地的嘩啦聲,三十余個漢人青壯男子脖頸拴著牛皮繩,像待宰的羔羊串成兩列,神情木然地被幾個突厥騎士用馬鞭驅趕著,破爛衣服上的鞭痕清晰可見。
轉過甕城,焦臭濃得化不開。
曾經商賈云集的街道上,兩邊的門柱上掛滿了尸體,突厥人把這種方法稱作"風鈴谷",每當尸體碰撞作響,騎兵們便哄笑著比試箭法。
更多的突厥士兵正在挨家挨戶地搜尋財物,偶爾會傳出幾聲女子的尖叫,接著便會被更多突厥人的哄笑而掩蓋。
整個閆家堡儼然成了一座煉獄。
“你看那里!”李建成顫抖著,手指向前方前檐下,蕭邢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一個尚未斷氣的女童倚在墻邊,脊椎彎折成詭異角度,手里死死攥著半塊黍米餅,嘴角血沫里混著未嚼碎的谷粒,眼睛閃動,一副困極了的樣子,似乎下一秒鐘就會入睡。
女童腫脹的嘴唇翕動……
蕭邢再也壓制不住胃里那股不停翻涌的酸氣,連忙翻身下馬,扶著女孩身旁立柱狂吐不止。
阿班爾揮手阻止了兩名欲下馬擒住蕭邢的騎士,面帶鄙夷地放肆大笑道:“果然雜種的二轉子(混血)就是跟漢人一樣,都是吃草的綿羊……”
話還未落音,一把閃著寒光的短刃滑入了女孩咽喉,手法嫻熟得像草原上最好的勇士。
女孩半睜的眼皮輕輕地抬起,張了張嘴,被切斷的氣管讓她發不出半點聲音,瞳孔中的光澤迅速褪去,只留下一片灰白。
蕭邢低著頭,顫動的瞳孔映出他抽搐的指節,這是不是他第一次殺人,卻是第一次對同胞下手。
騎隊中忽然爆出癲狂的笑聲和喝彩聲。
蕭邢抬起頭來再次翻身上馬,只是淡淡一瞥,卻讓阿班爾全身寒毛直立。
好可怕的眼神!阿班爾心中暗道。
當夜阿班爾一行人就在閆家堡中宿營。
突厥人也要趁著隋軍還未趕到之前,加緊將搶來的錢財、糧食和人口轉移出關外。
他們的優勢從來都是機動性強,自然也不會傻到攻下一座城池來固守。
阿班爾給小桃紅他們三人安排了一座小院休息,周圍派了兩隊人馬說是保護,其實也就是看管。
為了不引起懷疑,三人同睡在一間屋里,小桃紅睡在床上,蕭邢和李建成則睡在地上,好在這戶人家家境殷實,被褥齊備,鋪三層蓋兩層倒也不覺得冷。
蕭邢躺在地下,他現在的人設是又聾又啞,自然不敢多說話。
躺在地上久久不能入睡,轉過身,卻見不遠處的李建成已經睡熟,只是眼角帶著的淚光說明他并沒有白天表現的那么堅強,畢竟還只是個十來歲的孩子。
他忽然想起那女童咽氣前最后的眼神,她會恨自己嗎?
從重生到現在,他從來沒有想過將來的生活,他帶著一千多年后的知識,以一種第三視角在俯視這個世界,但今天看到的景象,對他的沖擊太大了。
他的內心開始動搖了,以前的他只想利用自己的對歷史走向的了解,好好活下去,但老天讓自己重活一世,難道僅僅是這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