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時,恭華才緩緩停下腳步。借著遠處微弱的火光,蘇綰隱約瞧見她轉頭看來,眼底沒了方才的柔和,反倒蒙著一層夜色般的沉郁。周遭靜得可怕,連晚風都似停了,只有廊外的樹影在地上晃動,像張無形的網,慢慢將人裹住。
瞥見她那陰沉晦澀的目光,雖然他什么都沒說,可那眼底的情緒,卻像是能凍住人一般。
蘇綰攥緊了袖角,正覺這凝滯的氣氛幾乎要將人溺斃,恭華喉間尚未溢出聲響,身后卻忽然飄來一道溫婉的喚聲,宛如天籟:“綰綰,長公主殿下,怎么在這偏廊處停留?”
這聲音熟稔得讓蘇綰心頭一顫,恰似溺水時抓住的救命稻草,瞬間沖散了滿心驚惶。
她忙轉頭去看,只見走廊盡頭的宮燈下,陳稚魚身著一襲淺粉衣裙,裙擺繡著細碎的纏枝蓮紋,正笑盈盈地望著她們,暖黃的光暈落在她發間銀簪上,漾開柔和的光。
她在明,而恭華在暗,蘇綰便站在這兩者之間,半只腳都踏入黑暗中了,此刻硬生生拔了出來。
什么叫天神下凡?這便是天神下凡!
先前她和別人夸她貌若天仙,可見沒有一點夸張的成分。
恭華臉上的沉郁霎時僵住,指尖無意識地掐進了掌心——她原是算準了這處偏僻,想趁夜色給蘇綰些教訓,卻沒料到會被陳稚魚撞個正著。
目光下意識往斜前方掃去,除了陳稚魚笑臉盈盈地站在那邊,而再往后看看,陸曜倚著朱紅欄桿站著,玄色衣袍被夜風吹得微揚。
夫妻二人一遠一近,眼中是他們,可暗處還有沒有旁的人,恭華不敢保證。
雖未走近,那雙銳利的眼卻時不時往這邊落,分明是將此處動靜盡收眼底。
心底那點蓄意刁難的邪火,像是被晚風驟然吹熄,連余溫都沒剩幾分。
恭華眼眸里的晦澀驟然一松,暗自咬牙,知曉眼下有陸曜盯著,絕不宜再動手,只得不動聲色地往后撤了半步,方才緊繃的肩線也松了些,勉強擠出幾分平和的神色。
蘇綰哪還顧得上其他,忙借著侍女的攙扶往陳稚魚那邊走了兩步,原本蒼白的臉上染了幾分歡欣,連聲音都輕快了些:“稚魚姐姐,你怎么會在這里?”
當著恭華的面,陳稚魚自然不會說破是瞧著她們行跡異常才跟過來的,只上前兩步,語氣依舊溫和:“我本是往西側偏殿去取東西,與這邊算得同路,遠遠瞧著二位的身影,似是往岔路走了,想著這偏廊深處早已封了,再往前便沒路了,便趕緊過來提醒一句。”
她說得坦蕩,指尖還輕輕理了理裙擺,目光落在恭華身上時,也不見半分異樣,仿佛真是恰巧撞見。
恭華從廊柱的陰影里走出來,宮燈的光終于照亮她整張臉,方才的沉郁已被一層淺淡的笑意取代,只是那笑意未達眼底:“可不是么,夜里太黑,廊柱又多,我竟也瞧岔了路,險些帶錯了蘇姑娘。”話落時,還似無意般掃了蘇綰一眼,心里暗道,也不知道這個蠢貨有沒有察覺到什么來。
蘇綰站在一旁,手指絞著衣角,心里滿是困惑——明明方才長公主的神色那般陰沉,此刻卻又說得輕描淡寫。
可對方是長公主,她縱有疑慮,也不敢表露半分,只能訥訥地垂著頭,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還好走得不遠,沒繞太多彎路。”陳稚魚笑著接話,語氣輕松,可那“不遠”二字,卻像根細針,輕輕刺在恭華心上。
一語雙關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