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后,一份來自淮安錦衣衛百戶所的密報,經由紀綱留在京中的心腹,轉呈到了朱棣的御案上。
相比于浙江那份染血的急報,這份密報的內容顯得有些虎頭蛇尾,但卻提供了新的線索。
朱棣細細閱看著。密報里詳細描述了近期淮安府城出現不明勢力大肆招募人手的情況,目標多為底層流民、工匠乃至退役軍戶,出手闊綽,行蹤詭秘。
錦衣衛番子敏銳地嗅到異常,進行了追蹤,甚至一度非常接近對方的核心人員與船只隱匿地點,但最終在復雜水道中被某種“詭異手段”所迷惑,追丟了目標,只大致判斷對方是一伙規模不小、組織嚴密、且擁有非凡隱匿能力的力量,最終去向推測可能是北上,也可能是倭島。
“砰。”
朱棣輕輕將密報放下,手指在案幾上點了點,臉上看不出喜怒。
侍立一旁的內侍屏息凝神,大氣不敢出。
良久,朱棣才緩緩開口,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說給旁人聽:“總算不像在福建時那般,如同無頭蒼蠅了。能察覺到異常,能追蹤到蹤跡,雖然最后還是讓人跑了,但至少有了點樣子。”
他的語氣里,竟然帶著一絲極其微弱的。。。滿意?
或者說,是一種“手下人總算還有點用”的欣慰。
畢竟,相比之前完全被動地跟在“倭寇”屁股后面收拾爛攤子,這次錦衣衛好歹展現出了一定的主動偵查能力。
“紀綱這家伙。”朱棣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在浙江倒是搞得風生水起,抄家拿人,雷厲風行。看來,不多敲打敲打,不把刀架在脖子上,他是不肯真正用心辦事的。”
他顯然將淮安這邊錦衣衛表現的些許進步,歸功于自己之前對紀綱的嚴厲敲打和賦予的巨大壓力。
他認為這是紀綱開始認真辦事的結果(盡管紀綱本人此刻還在浙江忙得焦頭爛額,淮安的事很可能是當地錦衣衛自發行動或得到紀綱下屬的指令)。
但這一絲滿意很快就被更深沉的思慮所取代。
朱棣站起身,再次踱到那幅巨大的《寰宇全圖》前,目光幽深地掃過沿海區域。
“這伙人先是福建,再是浙江,如今又出現在淮安,他們到底想干什么?”他低聲沉吟,眉頭緊鎖。
“若真是倭寇,為何專挑豪紳下手,還留下罪證,仿佛專為朕清理門戶而來?”
“若真是如之前所想,他們是假倭寇,一直把問題引向倭國。但是倭國向來恭順,他們又有何深仇大恨呢?”
“招募人手,補充實力?他們到底有何圖謀?北上是去山東?還是倭島?亦或是轉頭回到福建?”
一個個疑問在朱棣心中盤旋。
作為一個從血與火中殺出來、疑心病極重的帝王,他絕不相信這世上存在毫無目的的強大力量。
這伙神秘勢力的出現,雖然暫時來看,似乎是在“幫助”他整頓吏治,甚至讓他發了一筆橫財,但其行為模式完全無法用常理解釋,其最終目的更是迷霧重重。
這種“不可掌控”的感覺,讓朱棣感到極度不適和警惕。
一把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砍向自己、也不知道被誰握在手里的刀,哪怕它現在砍的是別人,也終究是一份巨大的隱患。
“不能再被動地等他們出手了。”朱棣眼中閃過一絲厲色,“紀綱在浙江的事,要快!處理完浙江的爛攤子,必須騰出手來,給俺全力追查這伙人的底細!”
他回到案前,提筆蘸墨,沉吟片刻,寫下了一道給紀綱的密旨,語氣比之前更加嚴厲和急迫,要求他盡快穩定浙江局面,然后將偵查重心全力轉移到追蹤這伙“疑似倭寇”的神秘勢力上,務必要查明其首領、目的、巢穴所在。
寫完后,他用小楷在末尾又添了一句:“此事關乎社稷安穩,卿當體朕心,若再有延誤,決不輕饒!”
落下朱印,封上火漆,朱棣看著這份密旨,目光深沉。
無論這伙人是人是鬼,是倭是漢,他都必須把他們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