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氏大廈外的喧囂,瑞士隔離病房里的焦灼,都被月子中心厚重的隔音玻璃阻擋在外。蘇晚的世界,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縮小到了這間套房,以及那個脆弱的需要傾注全部心力去呵護的小生命。
喂養(yǎng)一個極低體重的早產(chǎn)兒,遠不是“吃飽睡好”那么簡單。
小家伙的吮吸力很弱,常常吃幾口就累得睡著了,沒過多久又因為饑餓而細聲哭鬧。護理師建議采用少量多次的喂養(yǎng)方式。這意味著蘇晚幾乎沒有一個完整的睡眠。
深夜,套房只亮著一盞昏暗的壁燈。
蘇晚抱著輕飄飄的孩子,坐在柔軟的沙發(fā)上,手里拿著特制的、流速極慢的奶瓶。孩子閉著眼,小嘴本能地含著奶嘴,卻沒什么力氣吸吮,吃幾口就停下來,胸口微微起伏,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
手臂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酸麻,眼皮沉重得幾乎要黏在一起。但她不敢睡,也睡不著。心里那根弦始終緊繃著,生怕一閉眼,懷里這個微弱的氣息就會消失。
她低頭,看著孩子皺巴巴、卻一天比一天飽滿些的小臉,看著他因為用力而微微蹙起的小眉頭,一種前所未有的、混雜著心疼、疲憊和某種奇異責(zé)任感的情感,在她死寂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顆石子。
這是她的孩子。她拼了命生下來的孩子。他現(xiàn)在如此脆弱,如此需要她。
她不能倒下,不能在他還需要她的時候倒下。
她輕輕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用指尖極其輕柔地碰了碰孩子的臉頰,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柔和祈求:
“再吃一點,好不好?就一點點……”
孩子仿佛聽懂了,小嘴又蠕動了幾下。
就這樣,反反復(fù)復(fù),一次喂養(yǎng)往往要持續(xù)近一個小時。當(dāng)孩子終于吃飽,沉沉睡去時,窗外天際往往已經(jīng)泛起了魚肚白。
蘇晚小心地將孩子放回嬰兒床,自己卻毫無睡意。身體的疲憊達到了頂點,精神卻異樣地清醒。
她走到畫架前。之前那些濃黑扭曲、充滿絕望的涂鴉還堆在一邊。她沉默地看了一會兒,然后抽出一張新的水彩紙。
她沒有再用那些沉悶的顏色。
她擠出了一點檸檬黃,一點淡淡的粉,還有大量的白。她用清水調(diào)和,筆尖蘸取,在紙上輕輕暈染開。她畫了一個模糊的、圓形的輪廓,像是奶瓶的底部。在暖黃色的背景里,它看起來不再冰冷,反而帶著一種溫潤的光澤。
她畫得很慢,手腕不再緊繃,動作變得輕柔。
一個午后,陽光正好。孩子被喂飽后,沒有立刻睡覺,睜著烏溜溜、尚且看不清東西的眼睛。蘇晚抱著他,輕輕哼著不成調(diào)的搖籃曲,手指撫過他柔軟的胎發(fā)。
忽然,孩子的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彎了一下,露出了一個純粹無邪的、曇花一現(xiàn)的笑容。
蘇晚愣住了。
抱著孩子的雙臂瞬間僵硬。
她盯著那張小臉,酸澀的熱流洶涌地沖上眼眶。
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