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推開陸衍工作室的門時,午后的陽光正斜斜地落在木窗上,透過窗欞,在地板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工作室不大,卻收拾得格外整齊。靠墻的架子上擺著各種修復工具——細小的刷子、不同型號的鑷子、裝著顏料的小瓷碟,還有幾樣半修復好的舊物件,有缺了口的瓷碗,有斷了弦的古琴,都用防塵布輕輕蓋著。
陸衍坐在靠窗的工作臺前,背對著她,穿著件淺灰色的亞麻襯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結實的手腕。他戴著一副銀邊放大鏡,正低著頭,手里捏著一把比指甲蓋還小的刷子,小心翼翼地拂過面前的瓷器碎片。
“沒打擾你吧?”沈知意放輕腳步,走到他身邊,聲音壓得很低,怕打斷他的專注。
陸衍沒抬頭,只是輕輕“嗯”了一聲,手里的動作沒停:“等我把這幾片瓷片拼好,就陪你說話。”
沈知意點點頭,在旁邊的小凳子上坐下,目光落在工作臺上的瓷器上。那是個青花瓷瓶,瓶身碎成了十幾片,最大的一片上還留著半朵纏枝蓮,青藍色的花紋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看得出來是有些年頭的老物件。
陸衍的動作格外輕柔,像是在呵護易碎的夢境。他先把瓷片按形狀在棉墊上擺好,用鑷子輕輕調整位置,每拼對一片,就用特制的膠水小心固定,再用細刷蘸著清水,擦掉多余的膠痕,連呼吸都放得很輕。
陽光落在他的側臉上,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平時冷硬的眉眼,此刻都被專注揉得柔軟。沈知意看著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見他修復東西的樣子——那是祖宅里一把斷了腿的木椅,是父親生前最喜歡的,他也是這樣,戴著放大鏡,一點點打磨毛刺,涂木蠟油,最后把椅子修得跟新的一樣。
那時候她只覺得,他手很巧。可現在看著他修瓷器,心里卻突然泛起一陣溫熱的漣漪。
她想起父母剛離開時,自己抱著父親的舊筆記本,在空蕩蕩的祖宅里哭到天亮,覺得整個世界都碎了,像這滿地的瓷片,再也拼不回去;想起沈萬山一次次來鬧事,她躲在房間里,攥著手機,連報警都手抖,覺得自己像片無依無靠的葉子;想起第一次開董事會,面對老股東的刁難,她緊張得忘詞,手心全是汗,覺得自己根本撐不起公司……
那些時刻,她的心就像這破碎的青花瓷,滿是裂紋,連呼吸都覺得疼。
可陸衍就像現在這樣,帶著耐心和溫柔,一點點幫她拼湊。
他幫她查沈萬山的證據時,會把每一份資料按時間排好,用熒光筆標重點,怕她看漏;他陪她模擬談判時,會故意扮演刁難的股東,幫她練應對的話術,哪怕她忘詞,也不會不耐煩;他知道她熬夜累,會提前放好泡腳水,熱好加了蜂蜜的牛奶,從不說“別太累”,卻用行動告訴她“有人心疼你”。
他從不說“我幫你修好心”,卻像修復文物一樣,用最細致的方式,一點點撫平她心里的裂紋。
“這瓷瓶是什么時候的?”沈知意輕聲問,目光還落在那半片纏枝蓮上。
陸衍終于拼好了最后一片瓷片,摘下放大鏡,揉了揉眼睛,才回答:“是清代的,上次從一個老收藏家手里收來的,據說以前是宮里的東西,后來流落到民間,不小心摔碎了。”
他拿起一塊干凈的軟布,輕輕擦拭瓷瓶的表面:“修復老瓷器最難的,不是拼合碎片,是還原它原來的光澤和花紋——不能太新,也不能太舊,要剛好回到它最溫潤的樣子。”
沈知意看著他手里的瓷瓶,碎痕還在,卻已經能看出完整的形狀,纏枝蓮的花紋順著拼合的痕跡,慢慢連成了片,反而多了種歷經歲月的厚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