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文公的決斷如同戰鼓擂響,晉國這臺戰爭機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運轉起來。先軫與魏犨從全軍中遴選出最精銳的戰車五百乘,悍勇騎士三千,人人輕裝簡從,只攜帶十日干糧,如同一柄淬煉已久的匕首,悄無聲息地脫離主力,借著地形掩護,以驚人的速度向南然后向西迂回,他們的目標并非烽火連天的商丘,而是遠在千里之外的楚國腹地!
與此同時,狐偃、胥臣率領一支偏師,大張旗鼓地殺向曹國。曹共公聞訊大驚失色,他昔日曾因好奇偷看重耳駢肋(肋骨相連)而羞辱對方,深知晉侯絕不會輕饒他。曹國城小兵弱,只能緊閉城門,一邊艱難抵抗,一邊瘋狂地向楚國和周邊國家求救。狐偃此舉,完美地吸引了中原諸國的注意力,掩蓋了先軫那支奇兵的真正動向。
先軫率領的奇兵,進行了一場春秋史上罕見的大縱深迂回穿插。他們避開大道和主要城邑,晝伏夜出,如幽靈般穿行在山林河谷之間。沿途偶爾遭遇小股楚軍或地方守備,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殲滅,不留活口,最大限度地保持了行動的隱蔽性。
歷經近十日的艱苦奔襲,這支軍隊人困馬乏,但斗志卻愈發高昂。終于,他們如同神兵天降,突然出現在楚國北部邊境的重鎮——陘隰(約在今河南郾城縣南)附近。
陘隰并非楚國核心腹地,但也是其北方屏障,囤積有一定糧草,且地理位置重要。此地守軍萬萬沒想到,遠在宋國鏖戰的楚國大軍背后,會突然殺出一支強大的晉軍精銳!當先軫的戰旗出現在地平線上時,城頭守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晉軍!是晉軍!”驚恐的呼喊聲瞬間撕裂了邊境的寧靜。
先軫毫不遲疑,立刻下令發動猛攻。魏犨身先士卒,咆哮著沖向城門。晉軍士卒雖然疲憊,但深知身處絕地,唯有死戰方能求生,爆發出驚人的戰斗力。楚國防備松懈,守軍驚慌失措,幾乎未能組織起有效的抵抗。不過半日,陘隰城便告易主。晉軍繳獲了大量糧草輜重,極大地補充了消耗。
先軫攻占陘隰后,并未固守。他的目的不是占領一城一地,而是制造最大的恐慌。他派出數十支輕騎小隊,像潑水一樣四散開來,在楚國北部地區縱火焚毀糧倉、襲擊巡邏隊、散布謠言,甚至有一支膽大包天的小隊一度逼近了漢水,遙望楚國都城郢的方向!
一時間,楚國北部邊境烽煙四起,告急文書如同雪片般飛向郢都,飛向遠在商丘前線的楚成王。
“報——!晉軍襲破陘隰!”“報——!北地多處遇襲,烽火不絕!”“報——!疑似晉軍精銳已逼近漢水!”
消息傳到郢都,留守的楚國大臣們目瞪口呆,亂作一團。郢都城內人心惶惶,流言四起,仿佛晉軍下一秒就要兵臨城下。
而當快馬將這些驚天噩耗送到商丘城外的楚軍大營時,帶來的震撼更是無以復加。楚成王正在督促斗椒發動又一波攻勢,聞聽此報,先是愕然,隨即暴怒,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案幾!
“重耳!安敢如此!安敢如此!”他咆哮著,臉色鐵青。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晉軍竟然有如此膽魄,敢深入楚國境內!
令尹子文相對冷靜,但眉頭也緊緊鎖死:“大王息怒!晉軍此舉,意在調動我軍。其兵力必不多,絕無能力威脅郢都,更非欲占我疆土。其唯一目的,便是逼我回師,以解商丘之圍!”
“寡人豈能不知!”楚成王怒吼,“然難道就任其在我境內肆虐不成?若北地糜爛,郢都震動,我軍心必亂!且……”他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若讓國人以為寡人無力保護本土,國內那些蠻族部落恐生異動!”
子文沉默了。楚王擔心的不僅是軍事,更是政治和威望。楚國幅員遼闊,內部族群復雜,統治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強大的武力和威望。若任由晉軍在其腹地搗亂而無所作為,對楚國王權的打擊是致命的。
楚軍大營內,高級將領們對此產生了嚴重分歧。
大司馬成得臣(字子玉)性情剛猛驕悍,堅決反對回師:“大王!商丘指日可下!豈能因晉軍小股騷擾而功虧一簣?請給臣五萬精兵,臣必踏平晉國,生擒重耳!”他極力主張繼續猛攻,甚至要求分兵北上與晉軍決戰。
而其他較為謹慎的將領,如蔿賈等人,則支持回師:“子玉將軍勇武可嘉,然晉軍能千里奔襲,其帥必為良將,其兵必為銳卒。我軍若分兵,則商丘宋軍得以喘息,恐生變故;若全軍回師,則圍宋之功盡棄。然兩害相權取其輕!本土安危重于一切!必須立刻回師,先肅清境內之敵,穩定人心,再圖后舉!”
楚成王內心極度掙扎。眼看商丘就要撐不住了,此刻撤軍,無異于煮熟的鴨子飛了。但后方的烽火和郢都的恐慌又讓他如坐針氈。最終,對本土安全和王權威望的擔憂壓倒了一切。
他艱難地下令:“傳令……解商丘之圍,大軍……回師!”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精彩內容!這道命令如同一聲悶雷,在楚軍將士中炸開。無數楚兵望著近在咫尺、搖搖欲墜的商丘城墻,眼中充滿了不甘、憤怒和失落。但他們只能服從王命。
龐大的楚軍開始如同退潮般,緩緩撤離商丘。城頭上,已經做好殉國準備的公子目夷和宋軍殘部,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幕,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和巨大的困惑籠罩了他們。
幾乎在楚軍開始回師的同一時間,狐偃、胥臣也加強了對曹國的攻勢。失去外援希望的曹共公,在晉軍的猛攻下,意志徹底崩潰。曹國都城被攻破,曹共公本人也成了晉軍的俘虜。
狐偃特意將其押到晉文公面前。文公看著這個昔日羞辱自己的仇人,心中感慨,卻并未殺他,只是嚴厲斥責其無禮于大國公子、依附楚國的罪行,隨后將其囚禁起來。此舉既報了私怨,又彰顯了勝利者的寬容,贏得了諸侯的暗自贊嘆。
先軫的奇謀取得了空前成功!晉國以極小的代價,一舉解了商丘之圍,攻滅了曹國,重創了楚國的威望,并將自己的影響力深深楔入了中原腹地。
消息傳開,天下震動。中原諸侯們徹底看清了晉國的實力、魄力和謀略。過去對齊桓公霸業的懷念,迅速轉化為對晉文公新時代的期待。一些原本依附楚國或搖擺不定的諸侯,如鄭、陳、蔡等,開始悄悄派出使者,前往晉軍大營表示善意和恭賀。
晉文公的霸業,歷經流亡、歸國、內治、外戰,終于在此刻,奠定了最初的、卻無比堅實的基石。一個以晉國為核心的新秩序,正在血與火中孕育。
東南之地,越國的陰損計策也開始顯現效果。一批摻了劣質金屬、工藝粗糙的劍矛,通過隱秘渠道流入了吳國邊境軍隊和一些低級將領手中。起初并未引起注意,直至一次吳軍清剿山越部族的small-scale戰斗中,幾名吳兵手中的越劍在與對方粗糙武器的碰撞中竟驟然斷裂,導致士卒傷亡!
此事雖未引起大規模波瀾,卻在吳國軍中埋下了懷疑的種子。吳王壽夢得知后,大為震怒,雖無直接證據指向越國,但疑慮的毒芽已然種下。他下令嚴查兵器來源,并加強了對越國的戒備和敵意。吳越之間本就脆弱的和平,變得更加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