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臣在鄭國邊境取得的小勝,如同在陰郁天幕中撕開的一道短暫亮光,卻未能驅散籠罩在晉國上空的戰爭陰云。捷報尚未在絳都捂熱,西線傳來的急報便如冰水般澆透了晉國君臣剛剛升起的一絲暖意。秦將孟明視、西乞術、白乙丙,這三個在崤山僥幸逃生、對晉國懷有切齒之恨的敗軍之將,竟趁晉國主力被楚軍牽制于南境、國內空虛之際,悍然起兵,突破邊境要塞,連下數城,兵鋒直指晉國腹地,威脅故都絳邑。
消息傳到南線伊洛大營時,欒枝正在與胥臣及諸將商議下一步如何利用小勝之威,進一步穩固防線并伺機削弱楚軍。信使踉蹌闖入,呈上染著烽火氣息的羊皮軍報。欒枝展開一看,臉色驟然變得灰白,捏著軍報的手指因用力而關節發白。他沉默了片刻,將軍報遞給身旁的胥臣,聲音干澀地對滿帳期待的將領們說道:“諸位,西線急報。秦軍……大舉入寇,邊城已失數座,兵鋒……直指絳邑。”
帳中瞬間一片死寂。空氣仿佛凝固,先前因小勝而帶來的些許振奮被一股更深的寒意徹底吞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欒枝和胥臣臉上,震驚、憤怒、還有一絲難以掩飾的恐慌。南線楚軍未退,強悍的秦軍又從背后捅來一刀!晉國真正陷入了自文公稱霸以來最嚴峻的生死考驗。
胥臣快速掃過軍報,猛地抬頭,眼中幾乎噴出火來:“孟明視!崤山漏網之魚,安敢如此猖獗!將軍,絳邑乃我晉國宗廟所在,萬不容有失!”他跨前一步,聲音激昂,“末將請命,愿率一部精銳,星夜兼程,回援西線,定要將秦軍阻于絳邑之外!”
其他將領也紛紛請戰,群情洶涌。南線對峙本就膠著,此刻后院起火,誰都明白這意味著什么。若絳邑有失,晉國根基動搖,前方將士軍心必將崩潰。
欒枝抬起手,壓下了帳中的喧嘩。他的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內心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作為主帥,他必須權衡全局。他走到粗糙的軍事地圖前,目光在南線的楚軍標記和西線的秦軍入侵路線上來回移動。楚軍主力仍在虎視眈眈,斗椒連日挑戰不成,正憋著一股邪火,若此時晉軍主力分兵西調,楚軍必定趁虛猛攻,南線防線很可能瞬間瓦解,鄭國立刻不保。屆時,即使能暫時擊退秦軍,卻丟了中原門戶,晉國霸業同樣難以為繼。
“不可!”欒枝的聲音低沉而堅決,打斷了眾將的請戰,“胥臣將軍,諸位同僚,我等此刻絕不能自亂陣腳!楚軍主力未退,我大軍若動,正中楚人下懷!南線若潰,縱使保住絳邑,我晉國亦將失去中原,霸業傾覆只在旦夕之間!”
“難道就坐視秦人肆虐我國土,威脅宗廟嗎?”一員年輕氣盛的將領忍不住喊道。
欒枝的目光掃過他,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宗廟安危,重于泰山!但退敵之道,需謀定后動!”他指向地圖上的西線,“秦軍新勝,士氣正旺,且懷崤戰之恥,來勢兇猛。然其長途奔襲,利于速戰,不利久持。我國內雖兵力空虛,但絳邑城防堅固,留守大夫陽處父老成持重,必能組織抵抗,堅守待援。”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胥臣,語氣緩和了些,卻帶著更深的托付:“胥臣將軍,南線局勢,牽一發而動全身。我軍主力必須在此穩住陣腳,繼續與楚軍對峙,絕不可給斗椒任何可乘之機。然而西線之危,亦不可不救……此重任,非你莫屬。”
胥臣一怔,立刻明白了欒枝的意圖。這是要他在不嚴重影響南線戰力的情況下,以一支偏師馳援西線。任務極其艱巨,甚至可以說是九死一生。
欒枝繼續部署,思路逐漸清晰:“我給你戰車兩百乘,精銳步卒一萬五千。你即刻出發,晝夜不停,馳援西線。你的任務,并非與秦軍正面決戰,而是協同陽處父大夫,依托城池險要,阻滯秦軍攻勢,消耗其銳氣,待其師老兵疲,或南線戰事出現轉機,再圖反擊。切記,穩守為上,尋隙擊之,萬不可浪戰!”
他又看向其他將領:“傳令全軍,嚴密封鎖西線消息,絕不可讓楚軍探知我國內變故!各營加強戒備,多設疑兵,做出我軍即將大舉反攻的態勢,震懾楚軍,使其不敢輕舉妄動!”
這是一次極其冒險的分兵。欒枝在賭,賭胥臣能以劣勢兵力擋住秦軍的兵鋒,賭陽處父能守住絳邑,賭南線的楚軍會被他的虛張聲勢所迷惑,不敢全力進攻。
胥臣深知此去千難萬險,但國難當頭,義不容辭。他單膝跪地,抱拳領命:“末將遵命!必竭盡全力,阻秦軍于絳邑之外!縱肝腦涂地,亦不負將軍重托,不負國家之恩!”
軍情如火,刻不容緩。胥臣當即點齊兵馬,趁著夜色掩護,悄然離開伊洛大營,如同一條暗流,急速向西北方向的晉國腹地奔涌而去。欒枝站在營壘高處,望著消失在黑暗中的軍隊背影,心中充滿了憂慮與期盼。晉國的命運,此刻系于南線的堅持與西線的阻擊,系于他這步險棋能否成功。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二、星夜馳援
胥臣率領的援軍,拋棄了所有不必要的輜重,輕裝疾進。將士們都知道國內危急,歸心似箭,一路之上,人歇馬不歇,只有短暫的進食和飲水時間,其余全部用來趕路。馬蹄踏碎夜露,車輪碾過塵土,這支軍隊像一股鋼鐵洪流,穿越山川河谷,直撲西線戰場。
沿途,不斷有逃難的百姓和潰散的小股士兵帶來更詳細也更令人焦灼的消息。秦軍攻勢兇猛,孟明視為雪崤山之恥,用兵格外狠辣,所過之處,燒殺搶掠,一片焦土。邊境守軍雖奮力抵抗,但寡不敵眾,紛紛敗退。秦軍兵分兩路,一路由孟明視親自率領,直撲絳邑;另一路由西乞術和白乙丙率領,掃蕩周邊城邑,劫掠糧草,意圖孤立絳邑。
胥臣一面急行軍,一面派出大量斥候,打探秦軍確切動向和絳邑守軍情況。他深知,自己手中這一萬五千人,面對數萬復仇心切的秦軍,正面交鋒勝算渺茫。唯一的希望,在于利用地形和速度,打亂秦軍的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