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朋的首級高懸于楚營轅門,宣告了外交努力的徹底失敗,也點燃了晉國將士胸中壓抑的怒火。南線戰事,除了血戰到底,已無他路可退。欒枝下令各營秣馬厲兵,加固工事,準備迎接楚軍可能發起的任何規模的進攻。整個伊洛前線,彌漫著一種暴風雨來臨前的死寂,雙方都在積蓄力量,等待著一個打破平衡的契機。
然而,打破平衡的第一擊,并未發生在南線,而是在千里之外的西線汾水之畔。
胥臣在瑕邑取得小勝后,深知孟明視主力必來報復,果斷放棄了這座無險可守的小邑,率領部隊向西撤退,選擇在汾水東岸一處地勢略高、利于防守的地帶扎下營寨,背靠一片丘陵,與西岸的秦軍隔水相望。他的目的很明確:利用汾水作為天然屏障,阻滯秦軍攻勢,為絳邑的鞏固防御和南線可能的轉機爭取時間。
孟明視大軍氣勢洶洶撲到瑕邑,卻只得到一座空城和滿地狼藉的秦軍尸首。憤怒幾乎沖昏了他的頭腦,他立刻揮師西進,追擊晉軍。當看到胥臣已在汾水東岸嚴陣以待時,孟明視并未急于發動進攻。崤山之敗的慘痛教訓猶在眼前,使他面對晉軍時,多了幾分謹慎,少了幾分輕狂。
他下令在汾水西岸扎下連綿大營,與晉軍隔水對峙。連日來,秦軍多次嘗試強渡汾水,均被胥臣指揮的晉軍憑借地利擊退。晉軍箭矢如雨,依托預設的防御工事,給試圖泅渡或架設浮橋的秦軍造成了不小的傷亡。汾水成了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
但胥臣的心情并未因此輕松。他手中的兵力遠遜于秦軍,且經過長途奔襲和瑕邑之戰,士卒疲憊,箭矢、糧草消耗巨大。雖有小勝鼓舞,但長期對峙,劣勢在他。孟明視顯然也看出了這一點,他改變了策略,不再強行渡河,而是派兵沿河上下游巡視,尋找水淺可涉的渡口,同時派出小股部隊騷擾晉軍側翼,試圖找到防線的漏洞。
這一日,斥候飛馬來報:上游三十里處,發現秦軍大隊人馬活動,疑似正在搭建浮橋,準備迂回渡河,包抄我軍側后!
胥臣心頭一緊。他最擔心的情況還是發生了。汾水并非處處險峻,上游確有水緩灘平之處。若讓秦軍成功迂回,他這背水列陣的營寨將陷入腹背受敵的絕境。
“不能再等了!”胥臣召集眾將,決然道,“若待秦軍迂回成功,我軍必敗無疑。唯有趁其半渡而擊之,方有一線生機!”
他迅速制定了一個大膽的計劃:留下少數部隊虛守大營,多立旗幟,迷惑對岸的秦軍主力。自己親率精銳,連夜沿河東岸向上游疾進,趕在秦軍浮橋建成或大部渡河之前,發動突襲!
夜色是最好的掩護。胥臣率領精心挑選的八千敢戰之士,人銜枚,馬裹蹄,悄無聲息地向上游奔去。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他們抵達了秦軍試圖渡河的地點。果然,河面上已經架起了數道簡陋的浮橋,大批秦軍正在陸續過河,對岸還有更多的秦軍等待渡河,指揮混亂,警戒松懈——孟明視將主要注意力都放在了對岸晉軍主營的方向,對此地迂回部隊的掩護顯然不足。
“天賜良機!”胥臣眼中寒光一閃,長劍出鞘,直指對岸混亂的秦軍,“將士們!報效國家,就在今日!隨我殺!”
“殺!”
八千晉軍如同決堤的洪水,發出震天的怒吼,從河岸的高坡上猛沖而下,直撲正在渡河的秦軍!箭雨率先覆蓋了浮橋和東岸灘頭,剛剛過河、尚未結成陣型的秦軍頓時人仰馬翻,亂作一團。晉軍步兵緊隨其后,如狼入羊群,揮舞著戈矛長劍,瘋狂砍殺。
戰斗從一開始就呈現出一邊倒的態勢。過河的秦軍措手不及,建制被打亂,根本無法組織有效的抵抗。后續的秦軍被阻隔在西岸,眼睜睜看著對岸的同袍被晉軍屠戮,急得哇哇亂叫,卻因浮橋承載有限,無法快速增援。
晉軍將士懷著對入侵者的刻骨仇恨,作戰格外勇猛。胥臣身先士卒,沖殺在最前線,劍鋒所指,秦軍紛紛倒地。鮮血染紅了汾水,尸體堵塞了河道。秦軍的迂回計劃徹底破產,先頭渡河的數千人馬幾乎被全殲。
然而,就在晉軍看似勝券在握之際,西岸的秦軍主力在孟明視的嚴令下,不顧傷亡,開始強行通過浮橋,發起了反沖擊。同時,下游對岸的秦軍主營也發現了上游的變故,孟明視派出一支騎兵,試圖尋找淺灘過河,攻擊晉軍側翼。
戰場形勢瞬間逆轉。晉軍雖勇,但兵力畢竟有限,經過一番沖殺也已疲憊。面對如潮水般涌過浮橋的秦軍生力軍,以及側翼出現的威脅,晉軍開始陷入苦戰,傷亡驟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