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臣在瑕邑取得的勝利,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一塊巨石,在晉國上下激蕩起層層漣漪。捷報傳至絳都,朝野為之一振,多少驅散了連日來的陰霾。晉襄公當即下令嘉獎西線將士,并緊急征發新兵,籌措糧草,源源不斷支援胥臣,希望他能進一步擴大戰果,至少要將秦軍牢牢釘在西線,使其無法與南線楚軍形成呼應。
然而,在南線伊洛大營,主帥欒枝接到胥臣的捷報和后續軍情后,臉上卻不見多少喜色。他關注的焦點,并非西線的具體戰果,而是胥臣成功吸引孟明視主力后,南線楚軍可能作出的反應。他深知,斗椒并非庸才,楚軍斥候活動近日異常頻繁,對方極有可能已經嗅到了晉國兵力捉襟見肘的氣息。
“胥臣將軍打得漂亮,但這也將我軍虛實暴露了幾分。”欒枝在中軍帳內,對幾位核心將領沉聲道,“孟明視含怒而去,西線壓力驟增,胥臣所部恐難久持。此刻,我南線絕不能出任何紕漏!傳令各營,加倍警戒,嚴防楚軍偷襲!尤其是夜間,多設崗哨暗哨,巡營隊伍增加一倍!”
他的擔憂并非多余。幾乎就在晉軍加強戒備的同時,一股詭異的暗流開始在晉軍大營乃至背后的鄭國境內悄然蔓延。起初只是些竊竊私語,很快便發展成了擾動人心的流言。
流言有幾個版本,但核心內容驚人一致:晉國不行了!先軫已死,國內空虛,西線秦軍攻勢兇猛,絳邑危在旦夕!晉襄公年輕無能,已準備放棄中原,退守太行!欒枝能力平庸,絕非令尹子文和斗椒的對手,晉軍敗局已定!
這些流言如同瘟疫般擴散,精準地打擊著晉軍最脆弱的神經——對主帥能力的懷疑、對國內局勢的擔憂、對未來的恐慌。它們不僅在各部士兵中流傳,甚至也傳到了助戰的鄭國、宋國軍隊耳中。鄭軍營地首先出現了騷動,士兵們議論紛紛,軍官彈壓不住,恐慌情緒像野火一樣蔓延。一些鄭國將領開始私下議論,是否應該再次考慮與楚國媾和,以免城破之日玉石俱焚。
“將軍!營中流言四起,軍心浮動!鄭軍那邊更是人心惶惶,已有小股士卒潰逃!”斥候營的將領急匆匆闖入大帳,向欒枝匯報。
欒枝面色陰沉,他最擔心的情況還是發生了。這絕非偶然,必然是楚軍精心策劃的心理戰!目的就是要在晉軍主力無法迅速取勝的情況下,從內部瓦解他們的斗志和聯盟。
“好毒辣的計策!”一位將領憤然道,“定是楚人奸細所為!”
欒枝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恐慌比刀劍更可怕,必須用最果斷、最嚴厲的手段將其扼殺在萌芽狀態。此刻,任何懷柔或解釋都可能被視作軟弱。
“擂鼓!聚將!”欒枝的聲音冷冽如冰,“同時,請鄭國主帥過營議事!”
片刻之后,中軍大帳內將校云集,氣氛凝重。鄭軍主將匆匆趕來,臉上也帶著掩飾不住的焦慮。
欒枝沒有繞圈子,直接開門見山:“近日營中流言,想必諸位都已聽聞。此乃楚人亂我軍心、毀我盟好之毒計!其心可誅!”他目光如電,掃過帳中每一位將領,最后落在鄭軍主帥臉上,“值此危難之際,疑心生暗鬼,唯有同心同德,方能共度難關!我晉國,絕不會放棄中原,更不會拋棄盟友!先軫將軍雖逝,晉軍脊梁未斷!欒枝不才,亦知受國厚恩,必與將士們同生共死,與楚軍血戰到底!”
他的聲音并不高亢,但字句鏗鏘,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絕。接著,他下達了一系列鐵血命令:
第一,營中嚴禁議論流言,違令者,無論官兵,立即斬首!各營主官負責彈壓,若所屬部隊出現大規模騷動,主官同罪!
第二,加強營區巡查,成立執法隊,由欒枝親兵擔任,遇有散布謠言、動搖軍心者,可就地處決!
第三,與鄭、宋聯軍加強溝通,晉軍將派出軍官入駐盟友營地,協助穩定軍紀,共享情報,以示坦誠無猜。
第四,即刻起,提升戰備等級,所有將士衣不卸甲,兵不離手,隨時準備迎戰楚軍可能發起的強攻!
命令一出,帳中一片肅然。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欒枝話語中的殺伐之氣。這是非常時期的非常手段,旨在用鐵腕穩定局面。
“鄭將軍,”欒枝看向鄭軍主帥,語氣稍緩,但依舊堅定,“貴我兩國,唇齒相依。楚人若破我營,鄭國豈能獨善?望將軍回去,全力安撫將士,戮力同心。我欒枝在此立誓,晉軍在,必保鄭國無虞!若有三心二意,休怪軍法無情!”
鄭軍主帥被欒枝的氣勢所懾,同時也明白利害關系,連忙表態:“欒枝將軍放心!外臣深知此理,必嚴約束部下,與晉軍共進退!”
鐵血手段迅速起到了效果。晉軍大營內,公開議論流言的現象戛然而止,雖然恐慌并未完全消除,但秩序得到了恢復。執法隊巡邏的身影帶來了強大的威懾。鄭、宋軍營也在晉軍的協助和壓力下,逐漸穩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