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盾的鐵腕新政如同投入晉國朝堂這潭深水的巨石,激起的漣漪尚未平復,更洶涌的暗流已在深處涌動。加征軍賦、設立都督、將領輪防,每一項都精準地刺痛了依靠封邑和私兵立足的舊貴族們的神經。表面上,無人敢公開反對權勢熏天的趙司寇,但私下的怨懟與串聯,卻在絳都的深宅大院與酒肆暗巷中悄然滋生。
夜色下的士府(此處指另一位士氏貴族,非已伏誅的士谷),密室之中,燭火搖曳。幾位身著華服、面色陰沉的卿大夫圍坐一案,酒肴未動,氣氛凝重。
“趙盾小兒,欺人太甚!”中軍佐先都將酒爵重重頓在案上,濺出的酒液如同他壓抑不住的怒火,“先奪我等財賦,今又欲收我兵權!設立都督?分明是要將我輩世襲領地,盡數納入他司寇府的掌控!長此以往,晉國還有我等效命之地嗎?”
另一位老者,乃是晉文公時期便已位列大夫的箕鄭父,須發皆白,眼神卻依舊銳利,他緩緩道:“慎言!趙盾之勢,如日中天,君上信之,軍民畏之。此刻與之正面沖突,無異以卵擊石。”
“難道就任由他宰割不成?”先都憤懣難平,“狐偃、趙衰諸位老臣,如今也緘口不言,莫非真怕了他?”
箕鄭父搖了搖頭,聲音低沉:“非是懼怕,乃是時機未至。趙盾所行,雖酷烈,然其目的,確為強晉以御外侮。秦楚環伺,大敵當前,內部紛爭,只會予外敵可乘之機。此乃陽謀,我等若此時發難,便是置國家于險境,徒留罵名。”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老謀深算的光:“然,水滿則溢,月盈則虧。趙盾行事如此剛猛,豈能盡善盡美?豈能永不犯錯?其所依仗者,君心也。然君上……終究會長大。其所推行之政,亦必有疏漏怨望之處。我等只需靜待,積蓄力量,聯絡同道。待其露出破綻,或外患稍緩,或君心生變……屆時,方是雷霆一擊之時。”
這番話,讓在座眾人稍稍冷靜下來,但眼中的不甘與隱忍,卻更加深刻。一場針對趙盾的暗流,開始在舊貴族中緩慢匯聚,他們像潛伏在草叢中的毒蛇,等待著最佳的攻擊時機。
與此同時,在秦楚交界一處隱秘的山谷中,兩國特使正在進行第二次密談。此次會談的級別更高,秦國由大夫繇余(假定人物,善謀略)為代表,楚國則由一位深得子文信任的宗室重臣前來。
“晉國趙盾,推行暴政,國內怨聲載道,此乃我等共見之機。”楚使開門見山,“我大楚計劃,于今秋谷物收獲之后,再次北上,兵鋒直指鄭國。此次,絕非佯攻,必下新鄭,切斷晉國中原臂膀!屆時,貴國若能同時大舉出兵,猛攻晉國西線,使其首尾不能相顧,則晉國必亂!”
繇余沉吟片刻,道:“我國君上亦有此意。然,晉西線守將先蔑、胥嬰,皆非易與之輩,壁壘森嚴。若要牽制其主力,使其無法南下救援,我國需動員傾國之兵,耗費巨大。事后若無所獲,恐難向國人交代。”
楚使顯然早有準備,取出一卷帛書:“此乃我令尹親筆所書盟約。約定:貴國出兵之日,我楚國先贈粟米十萬斛,助軍需之用。若此戰成功,迫使晉國求和或重創其軍,則崤山以西,包括王官、焦、瑕等城邑,盡歸秦國所有!我楚國只要鄭國及中原盟主之名!”
這個條件極為誘人。不僅提供了即時軍糧,更許諾了秦國夢寐以求的崤山以西土地,徹底打開東出通道。
繇余仔細查驗了帛書上的印記和內容,眼中閃過喜色,但面上依舊保持謹慎:“貴國誠意,我國感佩。然,盟約雖好,仍需落到實處。我國需要貴國先行支付部分軍糧,以示誠意。同時,出兵日期,需精確約定,以免為晉軍所乘。”
“可!”楚使爽快答應,“細節可再商定。總之一言為定,今秋,共擊晉國!”
一紙密約,在幽暗的山谷中達成。秦楚這兩個強大的國家,為了肢解晉國霸權,終于摒棄前嫌,結成了牢固的軍事同盟。一場針對晉國的巨大風暴,已在暗中醞釀成型。
吳國,在伍子胥的主持下,軍事改革緊鑼密鼓地進行。他不僅嚴格訓練水陸兩軍,更根據楚軍的特點,設計了新的陣型和戰術。同時,對那位隱居的兵法大家(孫武)的尋訪,也取得了突破性進展,已確認其人居于吳地附近,只是尚未答應出山。
越國,允常的“礪刃”計劃也在悄然實施。一批精心挑選的越族少年,在遠離都城的秘密營地中,接受著最嚴苛的叢林、水網作戰訓練。他們學習潛行、暗殺、偽裝、破壞,以及如何利用環境和毒物。允常要將他們打造成插入吳國心臟的致命短刃。
同時,越國的造船工匠也在日夜趕工,不同于吳國的大型戰船,越國專注于制造小巧靈活、吃水淺、適于內河與沿海突襲的“戈船”和“樓船”,并加強了船首的沖角,更適合接舷跳幫作戰。
東南的這兩股力量,一個在明處磨礪長矛,一個在暗處淬煉毒匕,未來的碰撞,已不可避免。
小主,這個章節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更精彩!晉國宮城,典籍庫內。年輕史官董狐內心的掙扎日益加劇。他又收到了通過隱秘渠道傳來的“齊風”書簡,此次的內容更加直指核心,不僅贊揚齊桓公善于納諫、管仲寬猛相濟的治國之道,更隱晦地指出權臣當道、君權旁落乃亡國之兆。
這些話語,如同魔咒,不斷在他腦海中回響。他親眼見到趙盾在朝堂上獨斷專行,連狐偃那樣德高望重的老臣都不得不避其鋒芒。他記錄史實,深知“趙盾弒其君”的惡名遠比“晉靈公(假設后續繼位者)不君”更為史家所詬病。(此處為后續趙盾與晉靈公矛盾伏筆,略作暗示)
這一日,他當值記錄晉襄公的言行。年輕的國君在與內侍閑聊時,無意中感嘆了一句:“趙司寇事事操心,寡人倒清閑了許多,只是有時覺得,這宮墻之內,甚是氣悶。”
這句看似無心的話,如同閃電般擊中了董狐!君上……竟也有被權臣掣肘之感嗎?他強壓住內心的激動,小心翼翼地將這句話記錄在簡上,并在旁邊,用極小的字,標注了一個看似無關的符號。這是一個開始,一個史官以筆為刀,記錄真相,也記錄下那即將席卷而來的、滔天巨浪前最細微的漣漪。
晉國內外,山雨欲來風滿樓。舊貴族的怨憤,秦楚的密約,吳越的礪刃,宮闈的微瀾,無數股力量在黑暗中交織、碰撞,即將共同譜寫出一曲比汜水之戰更加恢弘、也更加殘酷的亂世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