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余威尚未散盡,秋天的肅殺之氣已悄然彌漫。晉國在趙盾雷厲風行的整頓下,如同一架被緊緊擰緊發條的戰爭機器,高效卻也不乏刺耳的摩擦聲。加征的軍賦與新任的都督陸續到位,雖引致舊族腹誹,但在趙盾絕對權威的壓制下,暫時未起大的波瀾。然而,這表面的平靜,如同覆蓋在火山口的薄冰,隨時可能被地底奔涌的熔巖沖破。
最先打破平靜的,是來自西線與南線幾乎同時送達的六百里加急軍報!
西線,先蔑與胥臣聯名急報:秦國國君秦穆公親自掛帥,以孟明視為先鋒,傾舉國之兵,戰車千乘,步卒無數,大舉出雍都,渡過黃河,旌旗蔽日,直撲晉國西境重鎮——王官!其勢之猛,兵力之眾,遠超以往任何一次騷擾,顯然是蓄謀已久的總攻!西線告急!
幾乎同一時間,南線欒枝的加急軍報也火速傳至:楚國令尹子文,親率楚國三軍主力,并糾集陳、蔡等附庸軍隊,號稱二十萬,再次北上,兵鋒凌厲,已突破邊境哨所,正直逼鄭國!楚軍行動迅捷,顯然意在速戰速決,與西線的秦軍形成了絕佳的呼應!
兩份軍報如同兩道驚雷,幾乎將絳都的朝堂震得晃動起來!盡管早有預料秦楚可能勾結,但對方選擇在秋收后、幾乎同時發動如此規模的全力進攻,其默契程度與決絕姿態,依舊超出了許多人的想象。
晉襄公年輕的臉龐上瞬間失去了血色,他握著軍報的手微微顫抖,下意識地望向立于武將之首的趙盾:“司寇……這……這該如何是好?”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趙盾身上。此刻,他不僅是司寇,更是晉國軍事的實際統帥,國家的命運系于他一人之決斷。
趙盾面色凝重如鐵,但眼神中并未見絲毫慌亂。他迅速掃過兩份軍報,大腦飛速運轉,分析著局勢。秦軍傾巢而出,意在奪取西線戰略要地,威脅晉國腹地;楚軍主力北上,目標仍是鄭國,欲斷晉國中原臂膀。兩線受敵,兵力如何分配?主次如何抉擇?
狐偃、趙衰等老臣也面露憂色,此刻絕非內耗之時,都等待著趙盾的決策。
趙盾深吸一口氣,邁步出列,聲音沉穩而有力,瞬間壓下了朝堂上的竊竊私語與恐慌情緒:“君上,諸位!秦楚聯手,意在亡我晉國!然,我晉國非軟柿可捏!彼等欲戰,那便戰!”
他走到懸掛的巨大羊皮地圖前,手指點向西線王官:“西線,乃我晉國門戶,王官若失,秦軍便可長驅直入,威脅翼城、絳都!且秦軍新敗(指王官之敗后的長期對峙),此番傾力來攻,其勢雖猛,然勞師遠征,糧草轉運艱難,其心必躁!我軍只需依托城防險要,堅守不出,挫其銳氣,待其師老兵疲,必有可乘之機!”
他的手指隨即滑向南線:“南線,楚軍雖眾,然有鄭國為屏障,欒枝將軍經驗豐富,伊洛地區城防堅固,非旦夕可破。且楚人目標在鄭,若我主力急于南下,正墮其圍城打援之計!”
分析至此,趙盾猛然轉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晉襄公和眾臣:“故,臣之策如下:由臣親率中軍主力,并調上軍一部,即刻西進,匯合先蔑、胥嬰,全力抗擊秦軍,務必將其擋在王官之外!南線,命欒枝將軍依托伊洛山地與城防,節節抵抗,遲滯楚軍攻勢,務必堅守待援!同時,傳檄宋、衛等盟國,出兵牽制楚軍側翼,并嚴令鄭國,務必死守新鄭!”
這是一個大膽至極的戰略!將主力用于西線對抗秦國,而對南線的楚國采取守勢。這無異于承認楚國在中原的暫時優勢,將巨大的壓力拋給了南線的欒枝和鄭國。
“不可!”趙盾話音剛落,狐偃再也無法保持沉默,他疾步出列,聲音因急切而略顯沙啞,“司寇!此策太過冒險!西秦雖悍,然地僻民寡,終究難成傾覆之力。南楚方是心腹大患!若棄南線于不顧,坐視楚軍吞鄭,則中原諸侯必然離心,我晉國霸業將頃刻崩塌!屆時,縱守住西線,亦成困守一隅之勢,天下再無我晉國縱橫之地!當以主力南下,先破楚軍,則秦軍必不敢獨進!”
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戰略思路。趙盾著眼于現實的軍事威脅,認為秦軍的直接攻擊更致命;而狐偃則從政治和霸業全局出發,認為失去中原盟友和霸主威信,對晉國的打擊是毀滅性的。
朝堂之上,支持趙盾者認為其策略穩妥,可保根本;支持狐偃者則認為老臣深謀遠慮,關乎國運長久。雙方爭執不下,目光再次投向晉襄公。
年輕的國君臉上滿是掙扎與猶豫。他看著劍拔弩張的兩位重臣,又看了看地圖上標注的兩處熊熊戰火,最終,求穩的心態以及對趙盾軍事能力的信賴占據了上風。
“便依……便依趙司寇之策!”晉襄公艱難地做出了決定,“狐偃大夫之言亦有理,然……西線門戶,不容有失。南線……便有勞欒枝將軍,及鄭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