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狐的史筆如一根無形的刺,扎入了趙盾權柄最敏感的神經。而秦人細作在絳都悄然散布的流言,則讓這根刺開始化膿、潰爛。趙盾深知,權力的穩固不僅依賴于嚴刑峻法和戰場勝利,更依賴于無所不在的威懾與掌控。他不能容忍任何形式的挑戰,無論是來自史官的竹簡,還是來自暗處的竊竊私語。
趙盾動了真怒。他不再僅僅滿足于監視和警告,一場針對性的、迅猛殘酷的清洗,在絳都的陰影中驟然展開。
司寇府直屬的刑獄吏和暗探傾巢而出,他們手持趙盾簽發的手令,不再經過繁瑣的司法程序,僅憑“涉嫌通敵”、“散布謠言”等模糊罪名,便破門而入,抓人、抄家、審訊。一時間,絳都城內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最初的目標,自然是那些被鎖定的秦人細作和與梁益耳案有牽連、私下非議朝政的舊族子弟。刑獄之內,拷掠之聲日夜不絕。趙盾需要口供,更需要用鮮血和恐懼來重新樹立他的權威。
這場清洗不可避免地擴大了范圍。一些與狐偃過從甚密、或曾公開質疑過趙盾政策的官員,也開始被羅織罪名,或下獄,或罷黜。趙盾的心腹趙穿,更是親自帶領甲士,以“搜查奸細”為名,幾次三番“光顧”與狐氏交好的幾位大夫府邸,雖未直接沖擊狐偃本家,但其威懾與羞辱之意,昭然若揭。
狐偃府邸,門可羅雀。往日的車水馬龍被一種死寂的恐懼所取代。老管家憂心忡忡地回報著外間的消息,狐偃則終日坐在書房內,面對滿架竹簡,沉默不語。他臉上的皺紋似乎更深了,那雙曾經洞悉先機、算無遺策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沉沉的暮氣與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涼。
“父親,趙盾欺人太甚!他這是要趕盡殺絕!”狐偃的兒子狐射姑(假定人物)年輕氣盛,按捺不住憤怒,闖進書房低吼道,“我們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狐偃緩緩抬頭,看了兒子一眼,那目光讓狐射姑瞬間冷靜下來。“然后呢?聯結舊族,舉兵清君側?”狐偃的聲音沙啞而疲憊,“趙盾掌刑獄,握兵符,深得君上信賴。此時動手,無異以卵擊石,正中其下懷,給了他將我等連根拔起的借口。”
“難道就任由他……”
“等。”狐偃打斷兒子的話,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陰沉的天空,“等一個時機。趙盾如此行事,剛極易折。他在為自己挖掘墳墓……只是不知,這墳墓,最終會埋葬他,還是埋葬整個晉國。”
他閉上眼,不再說話。書房內,只剩下壓抑的呼吸聲。狐偃知道,他與趙盾之間,已無轉圜余地,只剩下你死我活的終局。但他選擇隱忍,如同潛伏在草叢中的老狐,等待著對手露出破綻的瞬間。
清洗帶來的恐懼并未能完全壓制暗處的反抗,反而激起了更極端的回應。
這日黃昏,趙盾的車駕從宮城返回司寇府。經歷了連日的操勞與緊繃,即便是意志堅韌如他,也感到了一絲疲憊。車駕在親衛甲士的嚴密護衛下,行駛在絳都略顯空曠的主街上。夕陽的余暉將街道染成一片血色。
就在車駕經過一個十字路口,速度稍緩的瞬間,異變陡生!
街道旁一間酒肆的二樓窗戶猛然洞開,一道黑影如鷂鷹般撲擊而下!目標直指趙盾乘坐的馬車車廂!與此同時,街角巷陌中驟然射出數支勁弩,帶著凄厲的破空聲,射向護衛甲士!
“有刺客!保護司寇!”護衛首領睚眥欲裂,嘶聲怒吼。
甲士們反應極快,瞬間舉起盾牌,格擋弩箭,陣型向內收縮。然而,那道凌空撲下的黑影速度更快,他顯然是個中高手,身形矯健異常,手中一道寒光直刺車廂帷幔!
“噗嗤!”一聲利刃入肉的悶響。
千鈞一發之際,一名始終緊隨車駕側后的高大親衛,猛地躍起,用身體擋住了那致命的一刺!刺客的短劍深深刺入了他的胸膛,鮮血迸濺!
那刺客一擊不中,毫不停留,足尖在車轅上一點,身形倒翻,便要遁入混亂的人群和巷弄之中。
“留下!”一聲暴喝如驚雷炸響。是趙穿!
他本就護衛在側,變故生時已拔劍在手。此刻見刺客欲逃,他猛地將手中長劍擲出!長劍化作一道白虹,帶著凄厲的呼嘯,精準地貫穿了刺客的大腿!
刺客慘叫一聲,從半空跌落,立刻被涌上的甲士死死按住。
街面上一片混亂,受傷甲士的呻吟聲,百姓的驚呼聲,甲士呵斥搜查的聲音交織在一起。趙盾緩緩推開車廂門,面色鐵青。他看著那名為自己擋劍、已然氣絕的親衛,又看了看被按在地上、兀自掙扎的刺客,眼中沒有絲毫劫后余生的慶幸,只有冰冷到極致的殺意。
“搜!查清他的來歷!同黨一個不留!”趙盾的聲音不高,卻讓周圍的空氣都幾乎凍結。
他低頭,看向車廂壁上,那被短劍刺破的孔洞,以及濺在上面的、殷紅的血點。這驚魂一刺,不僅是對他個人的刺殺,更是對他權威最赤裸、最直接的挑釁。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郢都,楚王宮。
令尹子文收到了兩份重要的情報。一份來自晉國細作,詳細描述了絳都近期的緊張局勢、趙盾的清洗行動以及那場未成功的刺殺。另一份,則來自東部邊境,匯報了吳軍近期更加頻繁、戰術更加靈活的騷擾,以及潛、六等邑面臨的持續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