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襄公)六年,夏,大夫梁益耳坐貪墨軍糧事,司寇趙盾請于君,流之北狄。盾曰:‘法行自上,雖貴不貸?!?,朝議嘩然,狐偃等以為‘刑過其罪,非國之?!?。”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后面精彩內容!這段記載,平鋪直敘,看似客觀,卻隱晦地指出了趙盾專斷、刑罰過重以及引發的政治風波。
按照規制,重大事件記錄需呈送執政卿過目。當趙盾看到董狐的這段史文時,臉色瞬間陰沉如水。
“董狐!”趙盾將竹簡擲于案上,聲音冷冽,“汝之史筆,可知‘秉筆直書’真意?梁益耳罪有應得,本司寇依法而斷,肅清奸佞,以正朝綱!汝何故書‘朝議嘩然’?又何故獨引狐偃悖逆之言?此非實錄,乃挾私怨,亂史實,惑亂人心!”
面對趙盾的滔天威勢,董狐面色微微發白,持簡的手因用力而指節泛白,但他依舊挺直了脊梁,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卻異常清晰:
“回司寇,史官之責,在錄其實。梁益耳案,朝堂確有爭議,狐偃大夫確有諫言,此皆事實,下官不敢不錄。下官所書,字字據實,并無一字虛妄。若……若因權貴好惡而增刪史實,則史冊何存?后世何以知今日之真貌?”
“好一個‘據實’!”趙盾怒極反笑,“汝之‘實’,便是專挑那些不利于國、不利于法的言論記錄?為何不書本司寇力排眾議,維護法度之艱難?為何不書此案震懾宵小,以安前線的功績?汝之筆,偏矣!”
董狐深吸一口氣,仿佛積聚了全身的勇氣,抬頭迎向趙盾銳利的目光:“史筆如鐵,唯問真偽,不問功過利害。下官……只錄當時之景,當時之言。功過是非,自有后人評說。司寇若以為下官所記不公……可殺董狐,不可改史!”
“不可改史”四字,如同驚雷,在寂靜的廳堂中炸響。
趙盾死死地盯著董狐,殺機一閃而逝。他深知,殺一史官易,但誅殺秉筆直書的史官,將會給他的聲譽和權威帶來何等毀滅性的打擊。那將坐實他“權臣”“跋扈”的指責,甚至可能引發更劇烈的政治反彈。
良久,趙盾眼中的厲色緩緩收斂,化為一種深沉的冰冷。他揮了揮手,仿佛驅趕一只蒼蠅。
“罷了。汝既執迷,便留著汝的史筆。然,需知:晉國之安危,系于法度之嚴明。若因汝等迂腐之見,動搖國本,屆時,莫怪國法無情!退下!”
董狐躬身,默默拾起地上的竹簡,一步步退出廳堂。他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濕,但手中的竹簡,卻握得前所未有的緊。
趙盾獨坐案前,面沉如水。他贏了判決,卻似乎輸掉了一場更重要的東西——輿論,或者說,歷史的評判。董狐那看似微弱卻堅不可摧的“史筆”,如同一根尖刺,扎入了他的權柄之中,提醒著他,在這晉國,并非所有人都屈服于他的意志與律法。
董狐的風波尚未平息,另一根“尖刺”便接踵而至。
秦穆公派出的細作,在絳都活躍起來。他們利用晉國新舊勢力矛盾激化的良機,大肆散播流言。流言的核心,直指趙盾:
“趙盾欲效仿齊之田氏,架空公室,獨攬大權!”
“狐偃等老臣忠心為國,卻遭趙盾排擠,長此以往,晉國將不國!”
“南線失鄭,皆因趙盾剛愎自用,戰略失誤,卻諉過他人!”
“彼之‘峻法’,只用于異己,趙氏子弟及其黨羽,何曾見懲?”
這些流言虛實結合,惡毒精準,在絳都的街巷、坊市、乃至部分低級官吏中悄然傳播。它們如同毒霧,不斷侵蝕著趙盾本就因梁益耳案和董狐史筆而受損的威望。
更讓趙盾震怒的是,他安插在狐偃府外的眼線回報,近日確有形跡可疑之人,暗中出入狐府側門!雖無法確定是否為秦諜,但此訊息本身,已足以點燃趙盾心中的猜疑與怒火。
“好一個狐偃!內結黨羽,外通敵國乎?!”趙盾在密室中,對心腹趙穿(趙盾堂弟,軍中悍將)低吼道,眼中殺意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