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已過,春意并未給晉國帶來多少暖意,反而將去歲積累的肅殺與血腥,融化成更加粘稠、彌漫于朝野上下的恐懼。趙盾憑借其鐵腕與一系列雷厲風行的舉措,勉強穩(wěn)住了風雨飄搖的局勢,但也將自身推向了權力孤獨的巔峰。他不再僅僅是執(zhí)政的司寇,更是一個憑借個人意志強行扭轉國運的“獨夫”。他的意志,便是晉國的律法;他的判斷,不容任何質疑。
春日大朝,商議今年應對秦楚之策及賦稅征收。經歷了連番清洗、刺殺與外部壓力,如今的晉國朝堂,已不復往日眾卿議論、甚至激烈爭辯的景象。大多數(shù)官員垂首屏息,唯恐引起趙盾的注意。
趙盾立于丹墀之下,身形依舊挺拔,但眉宇間那股凌厲之氣,已化為一種深沉的、不容置喙的威壓。他直接陳述方略,語氣平淡,卻帶著最終決定的意味:
“西線,趙穿之‘獵騎’已初見成效,然秦騎未退,河西之地仍需嚴加防范。今歲西線賦稅,加征三成,全部用于擴編獵騎,加固城防。”
“南線,欒枝堅守有功,然楚軍騷擾不斷,耗費巨大。今歲南線諸城,除正常賦稅外,另征‘防捐’,按戶等攤派,用以犒軍、修繕壁壘。”
“國內,去歲秋收受損,國庫空虛。除上述加征外,所有卿大夫封邑,按其爵秩高低,貢獻‘助國金’,以充軍資。”
這一系列加征命令,如同沉重的巨石,壓向本已困頓的晉國百姓和貴族。尤其是“助國金”,直接觸及了卿大夫們的根本利益。然而,殿內一片寂靜,無人敢出聲反對。連狐偃都緊閉雙目,仿佛神游物外,不再發(fā)一言。
一片死寂中,一個略顯稚嫩卻強作鎮(zhèn)定的聲音響起,是年僅十余歲的晉襄公。
“司寇……連年征戰(zhàn),百姓困苦,再加賦稅,恐……恐生民變……是否,可稍緩……”
趙盾甚至沒有轉身,只是微微側首,目光如冰冷的箭矢般掠過御座上的年輕國君,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君上仁德,然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民變,可鎮(zhèn)壓;然國若亡,則萬民皆為奴隸。孰輕孰重,望君上明察。”
晉襄公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囁嚅了幾下,終究沒能再說出一個字,頹然靠回了椅背。君權在絕對的權臣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趙盾轉回身,面向群臣:“諸公若無異議,便照此施行。”他不是在征求意見,而是在下達最終指令。
朝會在一片壓抑得令人窒息的氣氛中結束。趙盾率先大步走出殿門,陽光照在他玄色的官袍上,卻泛不起一絲暖意。群臣這才仿佛重新學會呼吸,面面相覷,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懼與無奈。趙盾,已徹底將個人意志凌駕于國君與公議之上。
并非所有人都選擇了沉默。
下朝后,一位以剛直敢言著稱的老大夫——史黯(假定人物),并未回府,而是沐浴更衣,身著整齊的朝服,手持一份早已寫好的絹書,來到了司寇府門前。
他沒有求見,而是直接跪倒在府門前的石階下,將絹書高舉過頂,朗聲道:“司寇!老臣史黯,冒死進諫!今國勢維艱,然治國當以養(yǎng)民為本,固本方能培元!司寇峻法重稅,雖解一時之急,實乃竭澤而漁,動搖國本!外患未平,內亂將起,晉國危矣!望司寇暫息雷霆之怒,垂聽逆耳之言,寬刑減賦,與民休息,則社稷幸甚,晉國幸甚!”
他的聲音蒼老而悲愴,在寂靜的街道上傳出很遠。司寇府的守衛(wèi)面面相覷,不敢擅動。
很快,趙盾的身影出現(xiàn)在府門口。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石階下的史黯,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無憤怒,也無動容。
“史大夫,此言差矣。”趙盾的聲音冰冷如鐵,“國難當頭,非常手段,方是存國之道。汝所謂‘養(yǎng)民’,在強敵環(huán)伺之下,無異于坐以待斃。汝之諫,迂腐誤國。”
史黯抬起頭,老淚縱橫:“司寇!獨夫之心,日益驕固!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啊!老臣今日拼卻一死,也要……”
“拖下去。”趙盾不等他說完,漠然轉身,只留下三個字。